闫肃即使这种状态,也还是很好的管理着自己的表情,若不留心观察他略微虚浮的脚步,没人能看出异样。
杨今予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不动声色拽着他的书包。
李巫婆拍手示意安静,对今天的春游做出了总结,还留了一个游记作业。一片掌声偃旗息鼓后,李巫婆宣布就地解散,让大家路上注意安全。
解散后大家都埋怨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出口走。
这时谢天和曹知知凑了过来,谢天跟他们道别,叹了口气:“唉,时间过得真快,我爸喊我回家过生日了。”
谢天其实更想跟朋友们一起过,但他的生日向来不由自己做主,每年这天他爸会请市里有头有脸的主任们来家里。
说是给小儿子庆生,其实还是谈他们大人们的事。
一听谢天要回去,曹知知喊住了他:“小天儿别忘了背谱啊,我可已经完全脱谱了。”
谢天哇得一声嚎了出来:“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好自为之。”曹知知嘚瑟,然后看了眼时间,“啊”了一声。
“我得去琴行了。”
曹知知给闫肃打了个招呼:“闫肃我先去琴行了啊,姜老师今天给我加课。”
见闫肃没有回答,她还想上前来再说一遍,杨今予眼疾手快把她掰了回去:“行了,迟到了。”
“好吧好吧,那同桌我先走了,你待会儿干嘛去?”
“我回家吃饭。”杨今予随口扯道。
“又吃泡面啊?昨晚我妈炖的汤还有吗,可以煮点面进去。煮面你会......”曹知知在杨今予故作不耐烦地眼神中闭嘴了。
“好吧,明天见。”曹知知摆着手跑开了。
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走完,杨今予才悄无声息松开了闫肃的书包:“你这样自己能回......”
闫肃向前踉跄了一步,将食指抵在了嘴巴上:“嘘。”
闫肃打断他,谨慎的环视四周,看到还有脚程慢的同学没走干净。随后杨今予感觉袖子传来异样,低头一看,是闫肃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杨今予:“......”
闫大班长平日端得是一副铁面无私,此时脸上居然会露出小孩般的无措,声线还能听出一丝滑稽:“别笑!”
越不让笑,杨今予越忍不住,闫肃气急败坏的样子太新鲜了。
闫肃:“杨今予!”
都说酒品看人品,有人喝完酒爱哭,有人喝完酒爱闹,闫肃喝完酒,竟然是会直呼其名跟人红脸的。
仿佛长久以来压攒得好脾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不再是那个克己复礼的人,做所有人的“好班长”,做所有长辈的“好儿子”。
反而多了点十六岁该有的东西。
杨今予笑着笑着,弯起的眼睛逐渐收回。
他突然觉得,闫肃其实跟他殊途同归,是一种人吧?都有另外一张表象,演绎着别人以为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一场春游,他恰好听到了闫肃的理念,是不是也会一直同别人一样,认为闫肃不过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师走狗罢了?
人的刻板印象总是这样。
等了一会儿,杨今予再次环视这片梨花林,跟闫肃招招手:“走吧,差不多了。”
闫肃却雷打不动,笔直的定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眺望远处。
“走啊,看什么呢。”杨今予走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闫肃抬手,指向西面的梨花林。
那些清雅如雪般的小梨花,在夕阳与树叶层迭的缝隙里闪着碎星,烨烨生辉。
傍晚有风,稍微脆弱一些的小花枝会经不住抖落花雨,惹得林间一片梨白。
“好看。”闫肃评价道。
然后又低头看杨今予一会儿,眨了下眼,有点幼稚:“有点像你的鼓房,对吧?”
闫肃摇晃脚步,又说了一遍:“真像。”
杨今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确定他在指什么。
那里有树,成片的梨树,石头,栅栏,路标......细碎的事物一一入眼,杨今予不明所以。
闫肃好像嫌他笨似的,摇头叹气,把杨今予稍微往右边挤了挤,调换了视角。于是杨今予看到了花叶之间因为风的介入,从细碎的缝隙里透出的夕阳。
光影斑驳渗透,每一片花瓣与花瓣之间的距离,都像打碎了钻石镶在那里,风一吹,它们就若隐若现。
时而闪烁着,时而又销声匿迹,十分难以捕捉。
“你上次就是这样打鼓。”闫肃手上做了一下动作。
杨今予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他下意识抿抿嘴,脸上却痒起来。
“好吧,我就当你是夸人。”杨今予挠着耳朵。
“自信点,把就当去掉。”闫肃说。
杨今予无语了:“一瓶啤酒为什么能把人喝成这样?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抱歉啊。”闫肃这时候还没忘了礼貌。
“到底回不回去?”杨今予问。
看闫肃这状态,一时半会是正常不了了,杨今予干脆打开手机,跳到了后面的石头上。
他的鞋子搭在“小草是一家,大家爱护它”的牌子上,将手机举起来,半威胁道:“信不信我给你录下来,明天你就知道什么叫社死。”
“不要践踏小草。”闫肃提醒。
正调着录像功能,杨今予感觉一阵微风迎面,手机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点,那个点往后延伸成一条线。
他疑惑抬眸,错愕地发现原来是一根极长的树枝,直指他面门。而攥着树枝的人,正是闫肃。
闫肃微挑着下巴,眼皮朝下瞥视,杨今予从来没见过闫肃会出现这么嚣张、甚至有些傲慢的表情。
“又干嘛啊?我真没踩到小草!”杨今予嚷叫,抬脚以示清白。
他本能地后仰脖子,因为只肖闫肃再往前一寸,他的眼睛准被戳瞎。
闫肃说:“我要展现真正的实力。”
?
杨今予生无可恋看着眼前人,提醒自己不要和醉汉计较逻辑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行......那你展现吧......”
杨今予低头在眉心按了按,现在就是非常后悔,答应捡了这个麻烦。
但他同时又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闫肃除了一本正经,还能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
得到准许的闫大班长反手握起那根树枝,朝杨今予恭恭敬敬拱了个手。
特别有礼貌。
下一秒,树枝于他掌心一滑,闫肃的手提起树枝尾端,起了个式。
杨今予见闫肃腰背挺立,马步端正,方才还飘忽乱晃的醉眼瞬间有神了,炯炯注视枝丫的尖端。
那像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不容置疑。
闫肃忽然轻盈一跃,整个人往前送了半分,手上一挑一刺,继而又旋身回马,单膝翘起呈鹤立式。
杨今予明白了,他这是要以棍代枪,展示他自小练就的本领。
江家枪!
少年身形修长,又是最好的年纪,无论是侧腰、旋身、飞踢都是极显身段的。
轻盈中又带着铿锵力劲,那把“枪”有如一条锋利的线,刺破微风与春色,肆意挽起漫天的落白。
风仿佛能看懂,应景的吹拂过,带起簌簌落英,陪衬在闫肃身后。
闫肃越发克制不住醉意,他步伐更加悠然,似踉跄,又似本该如此。他遂着醉态,忽进忽退,将早就融于肌肉的一招一式‘画’了出来,跃动的身影虔诚又肆意。
一场醉枪,有夕阳做衬,有林花做衬,有绵绵春意做衬。
杨今予看到闫肃这样的神情,跟上次与黄宇缠斗时,是不一样的。
闫肃很久没有像这样“献丑”了,竟然再次忤逆了父亲的教诲,在别人面前哗众取宠。
那些会被人说成是现眼的行为,他一点都不想让人看到,一点都不想。
杨今予会笑他吗?会跟其他人一样,问他是古代人吗?
但闫肃却克制不住,想将那一招一式当做宝藏一般捧出来给人看,看啊,这就是我要交换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