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将军不想对百姓兵戎相见,进退两难之际,闫家祖上做了个出头鸟,站出来号召难民,一番激昂陈词硬是化干戈为玉帛。
他带领难民投入修渠劳作,又斗胆向将军请示,与那位将军合谋演了出戏,逼得当地官员不得不向上面请旨派发救济粮。
说到这,闫肃微微一笑:“说来惭愧,闫家再后来的子孙,都没遗传祖师爷的好口才。”
杨今予听得有趣,停了几秒才接话:“是,到大班长这儿连曹知知都辩驳不过了。”
闫肃抻了杨今予一眼。
杨今予连忙揭盖吃面,说:“你继续。”
闫肃取下泡面盒上的叉子,边吃边说:“后来将军便让祖师爷跟在身边做事了,从不嫌弃祖师爷出身,情同手足。祖师爷根骨奇佳,十分爱枪,那位小将军惜才,顶着大不孝的罪名私下里偷偷授予独门枪术,被老将军得知后气得险些军杖处置。祖师爷心里记下了这份知遇恩情,怕小将军难做,便怎么也不肯再往下学了,此事就搁浅了几年。”
“再后来战事四起,江家腹背受敌,小将军穷途末路之际决定和祖师爷带一支赴死队伍绕敌后方殊死一搏,此去有去无还,喝完壮行酒便上路了。祖师爷偏被摆了一道,第二天醒来发现还身在帐中,江家枪谱就压在枕下,和一封遗书。将军嘱托祖师爷替江家找到流落在外的小儿子,将枪谱传下去,若是找不到便罢了,就自己留着玩。至此,江家军满门忠烈,无人生还,祖师爷算是偷了一命。”
杨今予在短短的三言两语里,听完了一些人的一生,感觉像是小孩儿看了本惊心动魄的故事书。
他噤声问:“那后来找到了吗?”
“找了十年,找到了。”闫肃说,“江家的小儿子早年流落在外,为人豁达,沾染了一身侠义之风,他见到祖师爷后,便一改江家传内不传外的祖训,没有收枪谱,拂衣去了。”
闫肃神情庄重,句句掷地有声:“祖师爷便发誓,要广收门徒,替将军把江家枪传扬下去,以报此生赠艺之情。”
杨今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样长的一段故事,他其实有些听懵了,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呆了良久才感叹道:“那个年代的人,都重情义。”
性情中人,叫人叹服。
闫肃“嗯”了一下,认真道:“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江将军是祖师爷的贵人。”
“贵人”这个词用得恰当,杨今予心头略微跳了一下。
世间迷途之人,无论是遇到伯乐赏识,还是遇前人点拨,都是一种知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他意味深长看了闫肃一眼。
受教了。
【三】吉他手
杨今予草草收拾了两个人吃剩的残余。
确切来说,是他很没眼力见看着,闫肃动手。
吃了东西发了汗,闫肃体内的酒精终于所剩无几,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内敛的男生。
收拾完茶几,闫肃又把杨今予的厨房收拾到一尘不染,才套上外套。
“要走了?”杨今予明知故问。
看到闫肃已经准备去门口换鞋,他突然感觉失落,已经能想到下一秒闫肃出门,空荡荡的家里又会回归平常的冷清。
一个他,一架鼓。
杨今予下一秒又反驳了自己,不还有小C同学呢。于是他无所谓抬抬手,说:“晚安。”
“晚安。”闫肃也回他。
拉开门的时候,闫肃扭身提醒:“明早升国旗,别迟到。”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杨今予咂舌,腮帮子鼓鼓的。
闫肃履行完自己的纪委职责,才放心带上了门。杨今予凝望门缝缓缓合上,终于向后一仰,瘫进了沙发里。
他眨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又像是在复盘这场转瞬即逝的春游。
时间滴答滴答读着秒,少年在将要困倦之际,叹了口气,扭身抓上打火机和烟,屐着拖鞋出了门。
今夜适合吹吹风,找找灵感。
杨今予的世界很隔音,所以他最擅长整理思绪,就像擅长拆耳机线一样。
这些一天之内突然闯入他世界的理念、想法,理智的亦或感性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却又有迹可循的等待着他的正确解。
天台离月亮近,叫人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再伸伸手,也不是不能摸一下。
四月份的晚上风朗气清,杨今予倚在铺着软垫的藤椅里,闭着眼。
细微风声从耳边掠过时,他甚至自负的觉得,有那么些瞬间,他听到了星月的声音。
少年脑子里开始断断续续有了一些旋律。
他初一开始写歌,可迄今为止还是没有写出特别满意的。
在外人听来,或许他前乐队的每一首都有着取悦耳朵的旋律,但他自己知道,取悦耳朵远远不是他要的。
打击乐出身,写歌本身就存在天然劣势,没有吉他手键盘手来得容易。
少年闭目仰头,用听觉还原着星夜一角的心事。
“诶!”一道张扬的声线打破了他的宁静。
杨今予睁开眼,往声源处看。
只见不远处3号楼的天台边界,正蹲着一张臭脸,天台没有围栏,谢忱就那样蹲在最边上。只要再往前半只脚,就会从20多层摔下粉身碎骨。
但谢忱还笑,疯狗似的。
“不要命了?”杨今予注视片刻。
谢忱不屑地站起来,杨今予眼睁睁见他竟然原地屈膝,做出了立定跳远的起始动作。
喂疯了吧!
隔壁栋与这栋楼中间相差至少也有两米,难不成还要立定跳远跳过来吗?
这不是闹着玩的,但凡有半点疏忽,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可就直接没了。
杨今予下意识想出声提醒,谢忱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电光火石间,谢忱唰一声,起跳的动作在杨今予眼里变成了升格慢动作。
谢忱不以为然,脸上还挂着一贯的散漫。
他弹跳力极好,轻而易举就落了地,站起来时得意地笑了,露出锋利的虎牙。
杨今予默默把心收回了肚子:“怎么没摔死你。”
谢忱一只手抚在头顶抓了抓发型,大概他自认为这个动作很酷吧。
“这才多长,你别告诉我你跳不过去。”
“我暂时不想找死。”杨今予淡淡收了眼。
谢忱很不把自己当外人,拉过天台上另一把藤椅就坐下了,坐在杨今予旁边。
他仰着头抱怨:“好无聊啊,老城晚上怎么这么无聊。”
老城晚上的娱乐场所自然是没有新区那边繁华,杨今予说:“那你可以搬回家。”
谢忱倒是没有被激到,他一哂,依旧仰面望着苍穹,自顾自问了一句:“北京能看到这样的星星吗?”
“北京没有星星。”杨今予说,“香港呢?”
谢忱:“香港的星星亮过月亮。”
杨今予摸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又扔了一根到谢忱身上。
谢忱歪着头随意看过来,深邃的眼眸像揉碎了星河:“我都见你在这发呆半小时了。”
杨今予吐出浓浓的烟雾,侧脸在烟色里若隐若现,也歪过头来看谢忱:“那你是真无聊。”
薄烟散尽的时候,杨今予眼尖的瞥见谢忱脑袋上又挂了彩,细微的一小块。
“又让人开瓢了?”他问。
谢忱看起来心情不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锋利的眉毛一直飞扬着:“你管这叫开瓢?猫挠一下都比这重吧。”
他吐了个烟圈儿,说:“你猜猜。”
“猜什么。”
“猜猜这是谁挠的。”谢忱眼睛里揽了星夜的光,一副邀请膜拜的姿态。
既然是让杨今予猜,又一脸邀功,那必定是跟杨今予和谢忱都有关的人。
杨今予回来这么久,只跟人动过两次手,一次是在SPZ和主唱阿杰,另一次那就是......
他笑了一下:“你终于堵到黄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