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影影绰绰成了残影,只有谢忱宽大的肩背是实的,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人嗓子一紧。
同时也让人觉得痛快。
不多时,谢忱感觉车座上的力道一松,他脚蹬顿了一下,飞速往后瞟了一眼。
只见杨今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车座,双手张开,还闭着眼。
“我丢,神经病啊!”谢忱再疯,也知道注意安全问题,这杨今予什么玩意???
他眼疾手快捞过杨今予的手腕,按在了自己腰上,厉声道:“扶着!”
杨今予被吼得一激灵。
“呵。”谢忱张狂地呵了声气。
俩疯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况似乎平稳了,谢忱刹了车,一脚踩在地上,扭身看杨今予。
“行了,睁眼。”他提醒道。
杨今予似乎还意犹未尽。
耳边呼啸的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停了,他啧了一声,睁开了眼。
这会儿夕阳正盛,烟霞红彤彤一片盖下来,覆在整座蒲城上方。
杨今予抬眼,看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酒吧街后面的一条小巷,一个叫‘天水围’的灯牌支在地上,是家清吧。
杨今予不可避免想起小时候,他和谢忱也是在一家叫‘天水围’的轮滑店认识的。
同一个老板开的?
这家清吧隐藏在大厦毗邻地巷子间,门脸儿也小,茶色的玻璃门,隐约透出里头霓虹的颜色。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格外新,虽然装潢是做旧质感,但还是隐藏不住一股新鲜气味。
除了他们和正在打扫地面的一位服务生,里面就没人了。
服务生见谢忱来,喊了声忱哥。
“这是?”杨今予问。
“轮滑店倒闭了,老板新开了这家酒吧,还没开业,我入股了。”谢忱说。
杨今予错愕:“你有钱入股酒吧?”
谢天跟他说什么来着?我哥现在什么都没了,吃饭都成问题,烟全靠蹭。
“啊。”谢忱含糊道,“就那么点全投进去了。”
他引着杨今予往里走,停在了一处唱片墙落座:“你这几天找人折腾我没够,当我没脾气是吧?今天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当个内测玩家。”
杨今予环视一周,注意到从进门开始入眼的装潢,还沿袭了天水围一贯的风格,充斥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风格。
墙壁上贴着做旧港星海报,他们的卡座后面是一片唱片墙,挂满了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黑胶唱片,都用玻璃框做了保护措施,上面贴着收入日期。
昏黄的色调里,杨今予的座位恰好正对着一处圆形小舞台,台子后面的灯五颜六色,颇有百老汇的舞美效果。
台下有个点歌台,通常这种台子,会聘请一些驻场歌手用来表演。
港风大概是谢忱难以抛弃的乡愁吧......杨今予闪过一抹矫情而陌生的联想。
谢忱去酒柜里取酒,啤的洋的红的各拿了一个遍,看这架势,这几天是气得不轻。
他恶狠狠放在两人的桌上,又去取酒杯。
“你这是奔着灌死我去的?”杨今予叹了口气。
谢忱轻飘飘斜过来一眼:“怨谁啊?”
“我全喝了你就加入乐队?”杨今予眨眨眼。
谢忱冷笑一声:“想得美。”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只好不坏,不然谢忱这会儿应该还躲着不见他才对。
杨今予仔细看,谢忱最近瘦了不少。
抛开儿时那个短暂相处的暑假,谢忱的世界他涉足的并不多,可以说他们几个,即使是谢天这个亲弟弟,也几乎不怎么了解谢忱的生活。
是混哪条道的?什么时候受的伤?又遇到了什么事?这些杨今予一概不知。
但他总是看到谢忱挂彩,总在谢忱身上看到挥之不去的戾气。
谢忱有时候浑身是刺,有时候又嚣张得意。
透过谢忱,他看到无数次自己刚回蒲城时的影子。
只是不可谓不幸运,这才短短几个月,他好像已经没了那些刺。
可谢忱,7岁来蒲城,现在已经17了......
哦,这么想也不对。
他来蒲城,算回归故里,而谢忱来蒲城,是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性质不一样。
杨今予淡淡瞥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男生。
谢忱眉头一皱,略有不满:“你这什么表情?不想跟我喝啊。那行,那——”
“谁说不喝,喝。”杨今予笑了。
谢忱不由分说给两个人都倒了满杯,从铁皮冰桶里夹了冰块进去。
扎啤杯从下往下冒着雪白绵密的泡沫,谢忱先举杯,说:“尝尝,天水围特供,别的店没有。”
杨今予抬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半杯下去。
确实是好喝,甘甜的麦香顺着嗓子直沁心脾。
“挺猛啊。”谢忱揶揄:“平时在学校看不出来。”
“校服一穿,看谁都一样。”杨今予说,“哦,你不一样,你校服穿腰上。”
谢忱扯扯嘴角:“哪比的了你们班闫肃,大夏天也不敞领口,热死活该。”
“你很关注他啊。”
谢忱一阵恶寒:“我那是烦他,就烦成天管闲事的。”
杨今予又灌了一口,抬手点点下巴:“你这儿怎么了?”
谢忱的下巴上,仔细看有一道红印子。
“谢天他爸。”谢忱无所谓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入股酒吧的事跟他说了,他嫌丢人。”
杨今予想了想,问:“那你现在算是彻底从家里出来了?”
“嗯。”谢忱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随即又被眼底的桀骜代替了,说:“牛逼吧,现在谁也管不到我头上,等酒吧开业,盈利就行。”
说着他吐槽:“不是我说,蒲城这小破地方物价这么低,你们枫铃国际的房租赶上北京了。”
杨今予笑笑。
谢忱仰头,两口把杯子里剩余的酒干了,玻璃杯在桌面磕出脆响。
“你今天心情不好吧。”杨今予感觉谢忱今天不只是因为不爽他被纠缠的事。
谢忱听这话乐了一下,眉毛一挑:“拜谁所赐啊?”
“哦。”
杨今予陪着把剩下的酒干了,说:“放点音乐吧。”
谢忱起身去吧台调音响:“听什么?”
“放你的歌单。”
杨今予忍住没拿出自己的歌单,比起这个,他更想先摸清一下他的准吉他手平时喜好的音乐风格。
“我歌单都是老歌。”谢忱留着心眼,推拒了一下。
“没事,放吧。”杨今予口气义不容辞。
谢忱也没跟他争,放个歌有什么不敢的,他缓缓扭动了音量旋钮。
轻柔婉转的弦乐前奏倏然响起。
非常耳熟的旋律,瞬间铺满整个小酒吧,与一闪一闪的背景墙交相辉映着。
谢忱坐了回来,又给两人满上了。
他敲敲桌面,示意继续喝,随口扯了一个话题:“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回这小破地方干嘛。”
杨今予的杯子跟他磕了个响,仰头又是半杯下去,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好好的。”
“不好吗?那边音乐环境总比蒲城强得多,别人玩乐队都往北上广去,你倒好,心系家乡回村发展。”谢忱无语。
杨今予不以为然,提了提嘴角:“蒲城也不是没当过摇滚之乡。况且,一群特立独行唯我独尊的人凑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多败俱伤。”
“你刚去北京就组起了乐队?”谢忱挑眉。
“嗯。”
杨今予灌了一口酒:“音乐学院想组起几支乐队,还是很简单的。”
他放空眼神,似乎是回忆起不太愉快的事,自嘲般笑了笑,语焉不详:“谁都有风格,那就是没风格,玩不来。”
谢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杯了,边倒酒边嗤笑:“合着你回来是想找完全听你号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