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录音铺进自己的新歌里,整张专辑十二首歌,竟然还有些不够用。
不过丁篁又在谈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自己的录音。
起初他反复听了几遍“啵啵”的声响,并没有听出那是什么。
可当声音和回忆中的画面对上号,丁篁猛地想起,那是自己与谈霄坐在白松市公园里吃冰淇淋时,把勺子从嘴里拔出来的声音……
不是……他录这个做什么?
七月份坐满放假回家的大学生车厢里,丁篁缩在角落,脸颊粉红堪比隔壁座乘客拿在手里的桃子。
悬在删除键上的手指犹豫半天,最后丁篁还是收回去了。
他与谈霄之间,一点一滴都异常珍贵。
所以舍不得删。
而这次旅程目的地,恰好正是白松市。
丁篁找到之前旅游时下榻的酒店,订了同一间房。
但他还是没有学会当初自己感冒昏在床上,谈霄给他叠的满床毛巾小动物。
于是丁篁特意找到酒店领班,说明自己愿意有偿学习的想法。
对方很痛快地应下来,指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客房服务生,捧着一摞毛巾来教他。
不过正当丁篁跟着人家学怎么叠长颈鹿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不好意思。”
丁篁和服务生打了个招呼,转去房间外面的露台上接通电话。
“喂,小花?”头顶太阳毒辣,丁篁绕到半人高的金桔盆栽后面猫着,低声问,“怎么了?”
华昭那边顿了顿,说:“你还没看新闻吧,梁嘉树判了。”
遥远的声音变成电波传入自己耳中,丁篁一愣,反应两秒才道:“判了多久。”
“数罪并罚,十五年,还有罚款什么的,”华昭说完安静片刻,犹豫地开口,“他律师刚才托人找到我,想让我问下你的意思……”
“什么?”丁篁下意识皱起眉。
华昭说:“梁嘉树想让你去探监,他有话和你说。”
闻言丁篁低垂眼眸,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静默半晌,他抬眼望着天边残留的飞机云,语气淡淡道:
“行,正好我也有话和他说。”
第76章
八月毒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车窗外白光泛滥。
丁篁从充满冷气的车内走出,迎面便是一阵滚滚热浪。
监狱铁门两旁的杨树叶子绿得几近发黑,在流火般的日光里蔫头耷脑地垂着。
午后两点时刻,蝉鸣声撕心裂肺,丁篁在门禁处过完审批手续,进入到监狱内部的会见室。
一排厚厚的透明玻璃将会见室隔成两半。
穿着一身灰蓝色囚服的梁嘉树已经等在最里侧窗口前,殷殷切切地向他投来目光。
丁篁走过去坐下,抬眼一刻目光稍有停顿。
因为对面男人被剃成寸头的发型。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梁嘉树刻意正了正坐姿,将背脊挺直。
丁篁垂眸,敛下刚才眼底外泄的情绪,率先拿起听筒放在耳边,然后朝玻璃窗另一边的人扬扬下巴示意。
梁嘉树讶异于他的主动,怔了几秒才拿起电话,声音不由自主带上雀跃笑意说:“小竹,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来见我。”
丁篁没接话,他眯了眯眼,注意到梁嘉树举着电话的那只胳膊,袖口随着抬高的动作微微向下滑落,露出小臂外侧一大块乍眼的淤青。
但很快又被对方欲盖弥彰地扯起袖口盖住了。
丁篁默不作声移开视线,表情平静无波地问:“你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闻言梁嘉树慢慢低下头,静了几秒哑声开口道:“小竹,我想和你说,对不……”
“道歉的话就打住吧。”丁篁冷不丁打断他。
梁嘉树抬眼投来痛苦又懊悔的目光:“我知道,小竹,你心里其实还是恨我的。”
他凑近玻璃窗,两手紧紧攥着电话,声音恳切地说:“我在律师那里留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都是干净的你放心,对不起小竹,除了这种方式,我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偿你了……”
丁篁抱臂向后靠着椅背,眼神里凝着安静的审视,一言不发看着梁嘉树。
将近半年失去自由的拘禁生活,让眼前这张原本保养得当的脸,显露出真实状态下的粗糙与松垮。
五年后、十年后……
梁嘉树的状态只会比现在更糟。
丁篁亲眼看到了,心里也便放下了。
他轻轻呼出口气,视线从男人眼下两团明显的黑眼圈掠过,深深看向梁嘉树双眼说:“到底是你觉得我还恨着你,还是你更希望我会继续恨下去。”
丁篁说完,空气陷入一片安静,梁嘉树身形轮廓开始变得僵硬。
“所谓补偿也只是想激怒我吧,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丁篁声音轻淡平稳地说,“今天我会来见你,单纯是因为上次你被抓走时太匆忙了,而我觉得这段孽缘应该有始有终。”
梁嘉树豁然抬起头,眼底渐渐弥漫出慌张神色。
但丁篁视若无睹地继续道:“现在看见你这副样子,听到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放心,我不会恨你的,”丁篁勾起嘴角,极浅极淡地笑笑,“因为你并不值得让我记住。”
话音落下,“砰”的一声,梁嘉树无法自控般捶了下桌子。
“三十一号,注意纪律。”
站在后面看守犯人的狱警立刻出声警告。
丁篁唇边笑容弧度扩大,他歪歪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在里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了。”
“小竹……”梁嘉树急惶地伸出一只手掌按着玻璃,“你看看我……”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我和那个冒牌货用的是同一张脸,你以后如果想他的话,可以尽管来看我,把我当成他的替身都没关系!”
说着梁嘉树喉咙一哽,嗓音低沉沙哑地说:“我只有你了,小竹,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梁兀声还在疗养院里,”丁篁不为所动道,“你把那张卡留给他吧。”
说完他握着电话,语气平静又斩截干脆地开口:“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算你想学梁兀声自残也没用。”
梁嘉树手臂上的那片淤青,丁篁知道他是刻意露给自己看的,毕竟对方一早认准自己容易心软好拿捏。
但那是以前的丁篁。
“现在的我会可怜你,只是因为即便你再痛恨梁兀声,可兜兜转转,你还是变得和他一样了。”
丁篁站起身,眸光中透着一丝怜悯,自上而下俯视对面因为他刚才的话而呆愣在椅子上的人。
没再和梁嘉树说什么,他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着一步步走远,丁篁仿佛看到他们彼此身上纠缠十年的线悉数绷断。
从此他与梁嘉树,再无瓜葛。
……
八月底,丁篁的录音之旅重温到了最后一站。
他回到北钟市,先去给奶奶扫了墓,和她念叨几句自己的近况,说他一切都好。
不过在说到谈霄时,丁篁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把那句“替我告诉他我很想他”给默默咽了回去。
因为谈霄消失这么久,丁篁从来没有梦见过他。
所以还可以骗自己,假装他还没有真的离开。
走进北钟市的老房子,丁篁看到沙发背景墙上的相框里,还留着谈霄当时用胶片机给他拍的照片。
当时走得匆忙,他忘记一并带走了。
不过这次被丁篁当做手信带回了海东市。
九月新专发布后,专辑封面正是谈霄给他拍的一张居家日常照。
歌迷们看到丁篁抱着一只长毛橘猫,坐在阳台晒太阳,仿佛忽然被人叫了一声名字般微微回过头,面对镜头松弛自然地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