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一脚踏入娱乐圈,时常有种陷入旋涡身不由己的被动感。
同年12月末的跨年演唱会,即将登上梦寐以求的舞台,丁篁期待又紧张,但没想到当时紧绷的表情被别有用心的人拍下来,在他们登台前夕炒上热搜。
“丁篁无视歌迷”、“丁篁冷脸耍大牌”、“出道新人恃才傲物“……密密麻麻的黑词条砸得人措手不及。
那场表演丁篁心态受到影响,在台上发挥失常,即便跨年后公司发布澄清,但人气依然受到影响。
事后梁嘉树的粉丝强烈要求公司解绑,和丁篁个人粉丝展开了旷日持久的骂战,巨大互动量和引流将两人推入人气明星行列。
但与此同时,丁篁内心也动摇到了极点。恰逢梁嘉树结识一位专治鲜红斑痣的医生,推荐自己可以去做激光祛斑治疗。
看到对方出具的那些治疗前后对比图,丁篁心中渐渐升起无限希望。
整个疗程大概需要半年,获得公司同意后,他躺在冰冷的治疗床上。
打一次激光大约时长四十分钟,每次做完,丁篁走出治疗室身体都会微微发抖。
那种疼痛该怎么形容呢。
大概因为刚敷过麻药,开始阶段痛感还不算强烈,像隔着一层软钝的皮扎在自己脸上。
但随着麻木感褪去,激光每打一下便剧痛一次,仿佛从针扎变成电钻在脸上挖,期间伴随阵阵烧焦动物皮毛的味道,最后做完治疗,半张脸呈现深红色,仿佛是一块熟透的肉。
丁篁有点记不太清自己一共做了多少次,只是每次流程都分外煎熬。打完激光后还有漫长的恢复期,不仅要及时冰敷,结痂前不能沾水,还要注意不能晒到阳光。
有时皮肤状态差甚至可能出现紫瘢、破溃流水,或者局部返黑等情况。
那时虽然有梁嘉树一直陪在身边悉心照顾,但半年时间过去,脸上斑块大概只淡化了一个色号,依然是用最强力的遮瑕都盖不住的程度。
丁篁几乎,心灰意冷了。
整个治疗过程,身体上的难捱只是一时的,更绵长煎熬的还有心理内耗。
尤其当一次激光结束,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用冰袋捂住大半张脸时,丁篁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生下来就要遭受这种磋磨,为什么一番折腾到头来还是连普通人的样子都达不到……
外加后来上网看到梁嘉树的粉丝声讨自己,说他是自私鬼,是包袱、是累赘,梁嘉树的大好前程全被他拖累了。
丁篁不敢再坚持下去。
与脸上顽固红斑博弈的前路太长太暗,让他看不到一丁点亮光。
“但是,”梁霄的声音在身旁突兀响起,“现在回看,好像也不全都是坏事吧?”
丁篁回神,不解地望向他。
第14章
梁霄说:“我记得你在半年后复出的第一时间,发了张混合专辑,十七首歌全部独立作曲,而那张专辑破了内地音乐持续多年的霸榜记录。”
绷带间一双眼睛转过来直直望着他:“简而言之可以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封神。”
大概青年说话时眼中的光彩过于灼亮,让丁篁不由自主别开视线,低头反复抠弄着衣角:“……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夸张的明明是你自己,好吗,”梁霄伸手掰正他的脸,不允许他避开视线道,“虽然那段时间你过得很辛苦,但有目共睹的是,你也进入了罕见的创作爆发期,短短半年就写出了别人几乎两个专辑的曲量,而且每一首都很能打。”
“每、一、首。”
紧盯丁篁双眼,梁霄刻意重复了一遍。
感觉面上莫名有些发热,写歌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单纯以听众的身份,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地给他反馈。
丁篁忍不住挣脱开梁霄把持在自己脸颊两侧的手,扭头降下车窗让凉风吹进车内。
定了定神,他说:“只是运气好,碰巧踩中当时的市场喜好而已。”
“不,你说错了,”梁霄语气笃定确然,“当时的市场不是被你踩中了,小竹老师,而是被你引领了。”
丁篁:“……”
沉默间血往上涌,感觉再听下去有头顶冒烟的趋势。
而见他迟迟没有接话,梁霄作势要掏手机道:“不信?行,那我翻歌曲下面乐迷们的评论给你看。”
丁篁连忙按住:“好了不用找了,我信……”
话没说完,梁霄忽然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绷带间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认真盯着自己。
梁霄说:“我知道,苦难有时的确捶打内心,但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它们也是肥沃无匹的养分。”
“我不会为苦难冠以美名,歌颂它成就了你。因为是曾经的你勇敢地没有回避,而把它当成了燃料的一部分。”
说着,梁霄掰着手指开始数道:
“比如那首《焚烧》,其实是在写你治疗期间的痛苦吧。”
“主打歌《没有影子的人》,讲的是做完激光手术不能晒到太阳吧。”
“那首《重重》,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变成了梁嘉树的绊脚石。”
“还有那首《礼物》……”
“《时光飞船》……”
“还有……”
……
温朗清澈的阳光下,望着青年对自己曾经创作曲目如数家珍的样子,丁篁心湖慢慢归于宁静。
不得不承认,他对每首歌的解读都精准切要,就连曾被自己视为“知音”的梁嘉树,在新歌试听时都没有如此贴合的理解……
车子在梁霄侃侃而谈的夸赞声里平稳地驶向前方,丁篁肩脊弧度逐渐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风干石化的东西,悄然裂开一条细缝。
……
回到别墅后,计时器上交换的时间还没用完,丁篁难得有兴致,打算下厨试做一道东南亚风味的娘惹咖喱鸡,梁霄则帮忙打下手。
几刀将鸡腿肉切块装盘,用黄姜粉和食盐腌制好,梁霄摇头晃脑地走进厨房,伸手递过来一碗搅拌成糊状的香料,侧边耳朵上还别着一支青绿色的酸柑叶。
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问:“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佐料,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丁篁接过香料碗,顺手取下他耳朵上的绿叶,不紧不慢地说:“有一部分是网购,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外出采风时在当地买的。”
梁霄随手扒拉着那些瓶瓶罐罐,好奇道:“我看你之前采访说自己很不擅长做菜,怎么现在厨艺变得这么好?”
厨房的面积不大,梁霄并排站在自己旁边,一下子让整个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丁篁绕开他走到集成灶前,起锅热油,盯着锅底泛起的细小气泡说:“大概在三年前吧,彻底写不出歌之后,当时有朋友建议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日常生活中,试着去培养一些新的爱好。”
他把搅拌好的香料倒入锅中煸炒,动作娴熟地颠了几下。
“偶然我发现做菜可以让人心情平静,而且那时嘉树工作很忙,我想亲手做些吃的帮他补营养,之后一来二去就慢慢喜欢上了自己下厨的感觉。”
丁篁说话语气稀松平常,殊不知落在旁人耳中,仿佛总能听到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感。
毕竟曾经日夜敲鼓弹琴、写出那么多首风靡乐坛金曲的手,如今却有条不紊地煎炒烹煮,为人洗手作羹汤,叫人很难不去想象当时做出这种选择的他,内心经受过怎样的熬煎。
而丁篁自己显然已经记不太清了。
当执着的、热爱的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源头,变成需要发掘其他爱好去转移注意力的伤口,或许曾有过深刻的绝望和难过,可漫漫时间为他织了一层名为麻木的茧,隔绝了曾经时时刻刻高度敏感的觉察,带给他恒久的如死水般的平静。
其实这样也好,他想。
时间是万能的药,虽然没有治愈陈伤,但能镇痛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