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段时间,赵浔安直播连线时偶然遇到一位颇有名气的带货主播,对方听完手工玩具小镇的来历很感兴趣,在自己的直播间无偿打了一波广告,于是村镇网店里各个品类的手工玩具统统爆单,这几天村民们一直在加班加点忙着赶工发货。
“现在嘛,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实在是缺人手,所以你们两个年轻力壮的,麻烦帮帮忙。”
赵浔安说着,忽然变出两幅涤棉手套塞给他们,脸上笑得贼兮兮的。
丁篁和谈霄彼此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从彼此目光里看出一句“原来在这等着呢”。
但这种在他们原本生活里几乎遇不到的体验,又让两人纷纷生出好奇和兴致。
接过手套,谈霄爽快地答应:“行,没问题。”
起初由于手艺限制,他们只能帮忙做一些简单的快递打包。
丁篁被分去专门做立体拼装玩具的家庭作坊,而谈霄在隔壁负责打包木艺手工制品。
只是村里突然来了两个帮手,还是之前只有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大明星,闻风而来的热情村民几乎把两家门槛都踩破了。
村子里民风淳朴,每个人都想用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他们。
于是眨眼间被各种各样的玩具簇拥起来,让丁篁和谈霄莫名有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后来一连几天都在挨家挨户地帮忙,看了、玩了不知多少玩具,丁篁的录音笔也不知打开过多少次。
从打包发货到跟着学习简单的工艺,丁篁亲眼旁观,这里的手艺人都秉持着匠人精神,认真对待手下产出的每一个作品。
那种全神投入,让丁篁久违想起以前自己写歌的状态。
在仿佛慢下来的时光里,丁篁用录音笔记下了古老的机械钟上发条的声音、年轻学徒跟着老师傅在太阳底下刨木花的声音、几位漆绘阿姨趁闲暇之余凑在树荫里聊家常的声音……
终于,首批玩具全部发出。
经过几天一起处理订单,丁篁内心感觉和这里的人飞快拉近了距离,甚至生出一股好似并肩作战过的默契情谊。
当晚村民们约好在露天广场摆庆功宴,并强烈邀请他们两位参加。
暮色四合时分,明亮的灯串悬挂在广场四周,一张张圆桌几乎铺满空地,用白色塑料布蒙盖的桌面上,摆着传统乡村宴席菜色。
和谈霄落座后,丁篁身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忽然转向他,没头没尾地开口问:“小娃,你有猫吗?”
先是对那个陌生称谓反应了两秒,丁篁摇摇头老实回答:“我没有养猫。”
闻言老爷爷一笑,露出半扇缺口的门牙说:“偷偷告诉你,我有。”
大概话题开启得过于突然,丁篁表情茫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谈霄适时探过头来,语气自然道:“您有猫啊,什么样的?是养在家里抓老鼠吗?”
老爷爷神秘摇头,捋着白胡子说:“不,我的猫,是养在手里的。”
嗯?手里?
丁篁不由自主望向对方空空的两手,目光明显更迷茫了。
但老人笑而不语地转过身,拿起桌上杯子,用一张随身带来的黄褐色牛皮纸封住杯口,之后穿入一根棉线,两手指肚捏住棉线从上往下轻轻滑捻,登时一道细弱婉转的声音响起——
乍一听,确实像是一只小猫在叫。
丁篁立刻回头飞快看了谈霄一眼,双眸闪动惊奇光采。
“哎呀,你那些都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这时有位阿姨也凑过来,掏出银色小剪刀,就地取材拿起一张餐巾纸,看似轻松随意地剪了几下,但纸张完全展开,却是一幅半身人物肖像,而且细看五官轮廓,居然和丁篁有几分神似。
不等丁篁惊讶,眨眼间又有几人朝他们这桌围聚上来。
“这算什么,看我的看我的——”
几乎每人都有手艺傍身,表面谁也不服谁地争相比试。
看着一双双粗糙手中如有魔法般变出各种精巧的小玩意,丁篁其实已经明白,这是大家在专门向他们展示,而且是把他们当成小孩子一样,在逗他们开心。
这种特殊的待客之道,以及藏匿其下淳朴真挚的感情,让丁篁不自觉跟着慢慢勾起嘴角。
庆功宴正式开始后,远近桌的村民们手里换上酒杯,纷纷向他们举杯敬酒。
丁篁立刻端起杯子回应,同时眼角余光中升起一道阴影,他转过头,看到谈霄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杯口凑近唇边,酒香扑鼻,丁篁却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梁嘉树还不会喝酒。
那时梁嘉树为了保护声带滴酒不沾,所以现在使用他年轻身体的青年,酒量可以说近乎于无。
手上动作稍顿,丁篁转头刚想出声提醒,却见谈霄挺直脊背,在灯火曜曜中举高酒杯向众人说:“住在村里这几天给大家添麻烦了,感谢大家的包容,也感谢大家的盛情招待。”
说完仰头一口闷掉杯里的酒,动作利落到丁篁根本来不及阻拦。
“好!”鼓掌迭起,周围响起一片热情高涨的喝彩声。
丁篁连忙跟着一饮而尽,没想到眼底立刻被激出一层生理性泪花。
嗓子如同吞进一柄小刀,从喉咙一线划下去,落进胃里灼烧发烫。
……什么酒,怎么这么辣?
他拿起酒瓶端详,身旁老爷爷笑眯眯地说:“这是咱们村里自家的土酿黄酒,怎么样,够劲儿吧?”
够,太够了……
丁篁虽然能喝酒,但酒量一般,感觉仅仅刚才那一杯,就让他的脸颊开始发胀发热了。
本打算提醒一下身旁青年,恰逢有人来他们这桌敬酒,谈霄先一步起身挡住丁篁说:“不好意思,我旁边这位嗓子还要留着唱歌,不方便多喝,今晚我替他。”
说完手臂一抬,又喝光一杯。
丁篁:“……”
等敬酒的人离去,连忙拉住青年衣袖,丁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梁嘉树年轻时为了保护嗓子不喝酒,所以你现在这具身体的酒量应该比我还差,你别再替我挡了。”
“那你呢?”
谈霄冷不丁开口。
“什么?”丁篁眨眨眼,没听明白。
谈霄转过脸,双眼直直和他对视,目光如锚地盯着他说:“你那时不也在唱歌,为什么只有他需要保护嗓子。”
一句稀松平常的反问,却让丁篁当即愣住。
为什么……
他从没想过为什么。
最初和梁嘉树相识,丁篁知道对方出身音乐世家,从小被要求清淡饮食、呵护声带。
后来在同一个音乐老师手下学习进修,老师对梁嘉树也是欣慰地让他继续保持,而对自己,是一句轻飘飘的:“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你自便吧。”
所以丁篁默认接受,这是他和梁嘉树的先天差距。
但今天,相隔十年,却有人态度认真地、理所应当地,在为他的“先天差距”打抱不平。
一时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觉,丁篁只有怔愣地看着谈霄一次次起身,替他挡下一杯杯烈酒。
青年在夜色中不断仰起脖子,喉结上下滑动,吞送那些辛辣如刀割的液体。
望着他,丁篁莫名觉得心脏好似变成一块橡皮泥,被无形的手随意揉弄揪扯。
不过好在梁嘉树滴酒不沾的身体确实也没能支撑太久。没过一会儿,只听“咚”的一声,谈霄脑袋沉沉地栽到桌面上,彻底没了动静。
同桌有位热心村民主动背起他,丁篁则默默跟守在旁边,一路将青年送回赵浔安家。
当晚赵浔安有直播预约没能去参加庆功宴,丁篁事先和他发过信息,迈进院落时,赵浔安已经等候在门口,从村民手中接力扶过谈霄,将他搀回房间休息。
等把人安顿好后,赵浔安捏了捏自己肩膀,准备去偏房继续鼓捣直播。
丁篁默默垂头跟在他身后,临进门前忽然问:“我能在旁边看你直播吗?”
想了想,又附加一句:“我保证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