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青年平静的嗓音缓缓流淌,丁篁心中隐约有个猜想越来越越清晰成型。
顿了顿,他问:“你说的那个人是……”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赵浔安的呼喊声。
丁篁呼吸一滞,和谈霄一齐回头看去——
第29章
远远的,赵浔安正下车向他们走来。
边走边扬声说:“车队大部分人都去村长家喝酒了,剩我们几个今晚打算在学校这边自己弄点烧烤吃,晚上还可以参加孩子们一月一次的篝火读诗会,你们呢,想去哪边?”
回想到之前那种辣得割喉咙的农家土酿,丁篁和谈霄对视一眼,默契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于是自觉起身去帮忙处理烧烤食材。
晚上吃过饭,几个大人陪着孩子们围坐成一圈,圈子中央燃起篝火,跃动的暖橙火光映亮孩子们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
丁篁将刚才吃饭时准备的纸条转交给谈霄,看着他走到扎着高马尾的王老师身边耳语一番,两人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到了读诗环节,王老师引导孩子们拿出各自提前准备好的诗歌,当众朗读分享,而赵浔安在旁边抱了把吉他当伴奏。
在王老师的鼓励下,第一个孩子主动站出来。
丁篁对他有印象,记得白天听故事时他凑得很近,双眼亮晶晶的,分到玩具也是满脸显而易见的开心,给人感觉是个很阳光活泼的小朋友。
但伴着火堆安静燃烧的噼啪声,孩子读诗的声线却渐渐颤抖哽咽。
听着一字一句稚嫩的童声,丁篁内心仿佛跟着一起蜷缩,变得潮湿,褶皱。像梅雨季里的一封信。
这些很长时间才能见自己父母一面的小朋友,可能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但通过读诗会这样的活动,却会在不经意间掀开一角他们遮掩自我的帘,让人看到这些留守儿童敏感又压抑的内心。
大抵想念的滋味太难捱,所以都习惯性藏在心底,不轻易吐露。
而读诗会就是给孩子们这样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
丁篁静静听完全场,期间感同身受地想起很多自己幼时想念父母的心情,出于尊重他没有录音,而是亲耳记住那些内心深处不轻易示人的、又日夜脉脉流动的声音。
读诗会结束后,篝火还未熄灭,孩子们久久不愿散去,王老师破例提出可以延后半小时就寝,让大家自由活动。
只是这个机会需要由人抽签获得。
说完她掏出一把纸条,目光逡巡四下一圈,最后点名一个学生上前抽取。
看到起身的那孩子,丁篁和谈霄不约而同互相对视一眼。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下午看到的那位“角落里的孩子”。
两人看着那位小朋友不出意外地抽到写着字的纸条,周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孩子们瞬间爆发出热烈欢呼声,兴高采烈地将他团团围住。
那位“角落里的孩子”站在人群中央,表情无措中透着受宠若惊。
“我猜老师手里全都是写着可以自由活动的纸条。”谈霄故意把头歪向丁篁说道。
注视着那个孩子,丁篁勾起唇角小声附和:“我猜也是。”
身旁赵浔安闻言看他们一眼,笑而不语。
王老师说完原地解散自由活动后,有几个小朋友立刻跑过来缠着谈霄,央他用手偶再讲几个故事。
见他能够独自应付,丁篁便没上前凑热闹。
这时和王老师说完话的赵浔安走回来坐到旁边,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
丁篁见他一脸笑而不自知的表情,犹豫几秒,凑近问:“你和那位王老师……”
赵浔安瞥他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男人低头又拨弄几下琴弦,才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在手工玩具小镇的村史馆,我和你们介绍说村子当时正在转型,是因为有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又带着投资回乡建设,她帮村民们创新产品,打通电销渠道……”
“你说的人,就是王老师?”丁篁望了眼王老师陪孩子们做游戏的娟秀背影。
“对,”赵浔安点点头,双眼不自觉露出光亮,“她是我见过……最有力量的人,当初带领村子转型成功后,她想继续反哺社会,于是主动申请对点帮扶的资格,然后又亲自来察禾沟当支教老师。”
垂首弹了一段旋律,赵浔安静默片刻后说:“其实我这首歌就是写给她的,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编曲……等等,你那么惊讶干嘛?”
丁篁缓慢眨眨眼,收起怔愣表情,唇瓣张张合合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像你这样散漫性格,居然也会有给人写歌的心思。”
被丁篁说得老脸一红,赵浔安忍不住回道:“那你呢,我也是没想到,你那么想表达自我的一个人,后来结了婚居然转到幕后,还只给那姓梁的一个人写歌。”
说完,赵浔安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丁篁:“以前提起你,大众印象都是‘天才作曲家’,但之后再提起你,前面都会缀上梁嘉树的名字,说凡是丁篁写的歌,不用猜,一定是专门写给梁嘉树的。”
丁篁张了张嘴,哑然地叹口气,表情有点黯淡地无奈道:“那是有原因的……我和公司签过合同,写的歌只能由他来唱。”
“那之前呢,你和他热恋期,肯定也有专门为他写过歌吧?”
顺着赵浔安的话,丁篁仔细想了想,时间太久远记忆也变得模糊了,但好像确实是有的。
有且仅有那一次。
而那首歌,也是让他变成梁嘉树专属作曲人的导火索。
“对于创作型音乐人来说,无论自身什么脾性,只要有了喜欢这种感情,就会变成源源不断的创作欲。”赵浔安停顿片刻道,“但听你回忆,我有点好奇,你真的喜欢过那个姓梁的吗?”
赵浔安话音落下,丁篁双眼渐渐开始出神。
他不由自主回溯起自己和梁嘉树缔结感情关系的最初节点,是毕业后组成双人乐队,报名参加节目海选前。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梁嘉树向他告白。
其实一直以来,丁篁是仰视梁嘉树的。
不论是出身音乐世家,还是全校闻名的歌喉才华,梁嘉树风度翩翩,个人魅力十足,而来自专业领域学长的认可和他不带偏见的相处态度,对丁篁体贴照顾、悉心陪伴,让他在一直孤身一人搞音乐的路上,有种终于遇到同伴的满足感。
他将梁嘉树当作朋友,视为知音。
但或许因为组队排练的日子默契渐生,又或许向着同一目标比肩前行,在为了梦想一腔热血共同奋斗时,他和梁嘉树越走越近,成为互相支撑的存在,种种感情叠加在一起让丁篁答应了他的告白。
而之后,几乎每次遇到困难,都有他在身边安抚陪伴,丁篁渐渐变得习惯性依赖梁嘉树,将这个人置于心里特殊的位置。
只是在公开宣布组合解散、自己退居幕后的记者会上,被梁嘉树当众求婚,当时丁篁感受的确是慌乱大于惊喜的,尤其被长枪短炮和刺眼的闪光灯挟持着,他仿佛是在一个迷蒙混乱的状态下草草答应了求婚。
但之后事实既成,自己也便没再生出其他想法,只一心准备和梁嘉树的婚礼。
所以根据赵浔安所言,丁篁左思右想,仔细分辨,要说真正让他体会到“喜欢”这种感情时,反而是在答应结婚后,经过和梁嘉树在海岛度蜜月的朝夕相处,让丁篁被至亲离世和梦想破灭轮番重创的心,稍稍愈合了一些。
但蜜月期结束,梁嘉树马不停蹄忙于工作,独守空居的心理落差、对爱人的思念,种种情绪交杂,直接催动他在停滞写歌的半年后,又谱出一首新曲。
那首歌,丁篁可以确定,是他将对梁嘉树的感情转化成了创作欲。
只是后来,这首歌被当时忙于准备演唱会的梁嘉树忘于脑后。
而独自在别墅里的丁篁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它的旋律,想将它亲口唱出来的念头也越来越难以抑制。
先前公司决定解散“竹与树”,将资源向梁嘉树一人倾斜,梁嘉树的拒不配合惹恼了高层,于是公司下令将两人双双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