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篁知道他们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并不容易,自尊心也让他不愿再拖梁嘉树的后腿,出道后的种种经历,让他对于站上舞台唱歌的梦想已然产生动摇,所以丁篁拿着十二首全新原创作曲找到高层领导,以此为筹码让梁嘉树恢复活动。而作为回报,自己会转为幕后作曲人,继续为公司出力。
现在想来,丁篁完全能理解赵浔安口中因为喜欢而转化的创作欲。
那是一种难以压抑的、昼夜纠缠仿佛时刻要喷涌而出的冲动。
所以抱着侥幸心理,丁他故技重施,注册小号录下不露脸的弹唱视频,将声音做过变音处理后发布出去。
可没想到一经发布,那首歌很快冲顶各大音乐平台榜单,一个短短的视频让全网都开始挖他的真实身份。
最终,视频里熟悉的背景墙还是将他暴露。
丁篁记得那天梁嘉树面色不虞地回到家,说公司高层对于他私自发歌的行为非常生气,因为这样一首爆曲,没准可以直接捧红公司的一个新人,说他明明签了解散组合个人转幕后的同意书,这样的行为就是在违约的边缘试探。
而如今,他们夫夫一体,依然活跃在台前的梁嘉树自然要替他承担责罚。
丁篁自责懊悔,下意识想找公司求情,但被梁嘉树拦住。
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男人拿出一份公司出具的独家作曲授权协议书,目光真挚诚恳地对丁篁劝道:“比起把好曲子白白送给别人,不如以后都由我来唱,从此你当我的专属作曲人,好吗小竹?”
为了不影响当时正处于上升期的梁嘉树,丁篁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成为职业作曲人,只为一个人写歌,创作变成了独家定制,而梁嘉树是他的唯一甲方。
一个专辑里面要考虑他的喜好、嗓音条件、音高、声准、气口设计等种种限制,反复删改无数次,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但为了显示自己还有“用处”,丁篁只有每天大量机械地写歌,写自己不能唱的歌,写反复调整才能与梁嘉树适配的歌,写无法自主掌控、经常被否定回退的歌,写听从要求盲目创新、最后却不被市场接受的歌……
直到有一天,他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茫然停滞在原地,他与梁嘉树之间的沟壑,也在积年累月中变得越来越难以填补。
从回忆中逐渐缓过神,丁篁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在感情关系里好像大多都是被动的。
被动地接受告白、被动地同意求婚、被动地独守别墅、被动地在一段关系里,看着对方背影渐行渐远……
那……主动的喜欢,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转头望向正专注给王老师写歌的赵浔安侧脸,丁篁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
半小时后,玩得尽兴的孩子们乳燕投林,在王老师的指引下纷纷回到宿舍,他们几个大人也夜宿在另一间低矮平房的职工宿舍里。
住宿条件虽然简陋,但好在空房足够多,他们几乎每人都能分得一个单间。
得知丁篁和谈霄也各要了一间房后,赵浔安诧异:“你们两个不一起睡?”
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丁篁脸色发红说不出话,还是谈霄及时站出身,假称自己睡相不好将赵浔安糊弄过去。
夜色已深,四下万籁俱寂,丁篁洗漱完正准备上床休息,薄薄的木板门外却突然传来谈霄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问:“小竹老师,你睡了吗?”
丁篁披上外套走过去,一打开门,空气里篝火燃尽的木柴烟火气,还有青年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一齐扑面而来。
胸腔莫名泛起细微的战栗,他清了清嗓子稳住声线问:“怎么了,有事吗?”
只见面前青年指指头顶,朝他扯唇一笑:“出来看会儿星星?”
星星在天上眨眼睛,丁篁也跟着眨了眨,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山沟里的夜晚,一切都安静极了。
丁篁跟着谈霄走到学校石块垒成的低矮围墙边,看着他动作灵活地跨坐上去,单腿支地,然后转回头直直看向自己说:“今天别的小朋友都有礼物了。”
呃……
丁篁下意识双手去摸衣服口袋。
意思是他也想要礼物吗。
“喏,这是给你的。”
谈霄扬扬下巴,一张白色的硬质卡片举到丁篁面前。
丁篁愣了愣。
“这是……什么?”
借着月光,他接下那张贺卡,拿到手里*感觉有点厚度和重量。
一翻开,内部竟然呈现出一个立体的纸质唱片机。
“把唱针搭上去试试。”谈霄引导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丁篁依言操作,发现那枚手工绘制的唱针居然是可以活动的,他捏起来轻轻搭到同样是纸质的唱片上,接着唱片机神奇地自动运转起来,并响起一段旋律。
听到前奏的前两秒,丁篁不自觉微微张开唇瓣,倒吸一口气。
那首曲子时隔多年依然印象深刻,因为是他最初在平台上公开发表的第一首原创作曲。
非常青涩,非常不成熟,是他初中自学MIDI制作时,修修改改大半个月摸索出来的试验品。
可丁篁明明记得当时发布后,并没有多少播放量,所以没过几天自己又悄无声息地删除了。
他怎么会知道……
“你——”丁篁诧异地转过头,却不期然撞入一双一直默默看着他的眼睛里。
是含着笑意的,淌着碎光的,仿佛有什么在其中脉脉流动的一双眼。
丁篁的话音搁浅在喉咙间。
“之前我不是说,小时候住院听音乐,我挖到了一位宝藏作曲人……”谈霄不紧不慢地开口,“从那时起我就关注你了,小竹老师。”
青年嗓音平稳静缓,“你在平台发布自己的原创歌曲,还有后来不露脸的弹唱视频,我每个都有看。”
“在你出道前,在你还用‘竹’当网名发歌时,你的音乐已经陪伴我无数个日夜。”
说着他微微笑起来:“所以,我说自己是你十多年的粉丝,真的没有骗你。”
星空下,青年低头欠身。
彼时洒满山谷的全部月光和吹拂山岚的所有清风加在一起,比不过他声音里的疏朗清澈。
谈霄说:“丁篁,一直以来都想当面和你说一句——”
“谢谢。”
第30章
寂静空气里,贺卡唱片机兀自循环播放着那首青涩旋律。
丁篁能感觉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整片单薄胸膛都跟着震颤。
为了掩饰,他匆匆转移话题,询问这张贺卡的来历。
谈霄回答说是之前在手工玩具小镇上,给各家帮忙时顺便偷师学来的。
“是你亲手做的吗……”
手托着贺卡底部,丁篁喃喃自语。
纸张之上承载的东西,让他无形之中感受到更多重量。
能听出来,对方说的都是真话。
同时他也接收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音符,的确在某时某刻切实给予别人以支持。
可如今,面对这样一份认真坦诚的反馈,他心中第一反应,却是心虚。
他觉得自己不配。
小心将贺卡合上,丁篁隐在夜色中的面容有些复杂无措,除了谢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面青年看他两秒,自然而然开口道:“应该是我谢谢你,对这份礼物你不需要感到有负担,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背景,让你在以后的日子能更加放心,同时——”
他耸耸肩,语调轻松地说:“这张贺卡也是我出于私心,想以歌迷身份对你表示应援,仅此而已。”
闻言丁篁点点头,将贺卡贴扣在胸口,小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存起来的。”
等再次回到房间,他默默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望着职工宿舍天花板。
夜深人静,丁篁久违地失眠了。
收到那样用心的礼物,感到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