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又是这么多人同时在耳边说话,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石牢,尾奴的头痛得倒没那么厉害了,他靠在沙发上坐着。
区苒悄悄地去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后,抓着手机。
殷导演看向了尾奴,尾奴就道:“没学过,别人打我的时候,不想死,就还了手,没什么派系。”
川泽说:“生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学了,一开始跟着几个教官。”
那富老师本在打字,听到这里,瞄了川泽一眼:“军体拳?”
川泽说:“龙宫的教官。”
富老师皱起眉头,继续敲键盘:“龙是哪个龙?宫是哪个宫?你是……皇族的护卫?你……哪国人啊?”
区苒也看了过来:“中国人吧?”
小智说:“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有中国人给土豪国皇亲国戚当保镖的,小川哥,你是他们那一派的?”
川泽抱起胳膊,解释反而更麻烦,不解释又不舒坦,临到快死了,还不能说几句实话,还要对自己的真实身份遮遮掩掩,未免太过憋屈。这当口,尾奴插了话:“我不明白,这些和张小华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张小华案?“殷导演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谁和你说的?江湖上是不是有什么传言?“
尾奴说:“网上看到的。”
小智忙拿出手机搜索:“张小华,坊子市……是很有名的案子?”
川泽道:“报纸上登过。”
殷导演又看着川泽,问他:“你是坊子市那附近的人?92年的时候,你几岁?”
“我不是那附近的人,2007年的报纸也报过啊。”
尾奴看了川泽一眼,不无意外:“你看过2007年的报纸?你……去过2007年?”
川泽看着他,先问:“这算是以前的事了,能说吗?”
尾奴叹气:“你说吧,”他扫了屋里一圈,“都到了这里了,以前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川泽道:“这里怎么了?”
尾奴摇摇头:“你先说07年报纸的事吧。”
这时,殷导演从屁股后头摸出一份报纸的复印件来了,扔到餐桌上,道:“对,2007年的报纸也报道过。
“92年坊子市张小华案,我们普通人能收集到的信息不多,因为死者的死状太过惊悚诡异,未免人心惶惶,有关部门限制了媒体的报道,不是坊子市那地方的人知道这案子的不多,案发十五年后,2007年,坊子市的一份地方报纸出过一片专题报道,不过主要是追踪当年案件几个当事人的情况,对案件细节描述不多。”
小智说:“我这……搜不到什么啊。”他就去拿了那报纸复印件去看,看着川泽和尾奴:“两位大哥真是见多识广啊,”他挠头一笑,“其实我也就算半个江湖中人吧,平时也不咋和其他江湖上的人接触,师父不让,说江湖上歪门邪道多,我武功好,学坏了就麻烦了,这案子在江湖上闹挺大?”
富老师说话了:“江湖传闻张小华这个男童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自己悟道了,遁入武学的至高境界‘混沌之境’去了,空留下一具皮囊在人间。”
富老师道:“混沌之境你们听说过吗?”
尾奴苦笑:“武学的至高境界就是混沌?”
殷导演笑了笑:“我们也不懂,所以特意找了几位过来,几位都是年少学成,想必和张小华这个武学奇才多少有些共同之处。“
“那前提是他得是武学奇才吧?”川泽说。
殷导演颔首,道:“这事我们调查过,张小华这小孩儿虽然智力上有些缺陷,但是有人曾目击到他死前,跳上家里附近的大树,就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噌噌噌地踩着树枝往天上飞,目击者还不止一个人。“
川泽摸了摸额头。
“而且他在学校运动会上表现也很不错。”
尾奴摸了摸额头。
殷导演又问川泽问题:“我看你也就是二十出头吧,07年的时候你几岁?你是怎么看到那份报纸的?”
川泽说:“我不是07年的时候看到的那篇报道,我是最近去找了写报道的那个记者,了解了下这个案子,他现在在做自由记者,有个公众号,叫方涿,我说得没错吧。”
殷导演笑了:“没错,这07年的报道确实是这个叫方涿的写的,这个人也确实有个公众号,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发了条朋友圈说,张小华案终于告破,凶手是外星人,他还录到了外星人坦诚罪行的音频,只要点击链接转钱给他,就能收听。”
尾奴看着川泽,川泽挠了挠脸颊:“你付钱听了?”
小智捏着报纸,捧着手机:“三点水的涿……唉,找到了!”
殷导演还笑着,他点了下头,本要说什么,舔了下嘴唇,身子往前一冲,端详着川泽:“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有些耳熟……”
富老师打了个嗝,活动脖子,一手托脸,一手小鸡啄米似地单出动一根食指打键盘。他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区苒忙塞了一杯咖啡过去,自己也拿着一杯,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了下,碰了碰杯。
殷导演紧紧盯着川泽:“你去找方涿干吗?你认识他?你说的最近是多近?”
小智把手机递到了尾奴面前:“哥,你认识吗,就这个记者。”
那是方涿的一张自拍照。尾奴摇了摇头,抽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报纸复印件:“借我看看。”
“你看吧。你说你俩关系这么好,他知道这么多,你啥也不知道?这案子也太诡异了吧,你说这60也不少钱,不过我看下面的评论都说特别炸裂,你想听不?不然咱们一人吃30?”小智试图去拍川泽,脖子伸得老长,看着他:“哥,还是我们一人20,买一下听一听?”
川泽拽了下尾奴:“别乱花钱,留着买柿子吃。”他小声道:“听肯定也听不清,我找他,和他说话的时候我还有灵珠,还有神力,录音是录不到我的声音的。”
尾奴两边都没回话,专注地看着那篇报道。
他的手指着一行行字,看得很慢,颇为不甘:“早知道多看些书,多识些字了……”
他识字,但以前他总以为他会靠“听”这个世界度过余生,素来也是听得多,阅读大段的文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看了会儿就觉得头昏脑胀,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又很想知道梅丽华后来怎么了,还想知道培志酬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张小华的那个老师……
这些人似乎都被张小华的死困住了。
突然,川泽碰了他的手一下,递给他一颗糖。
尾奴见了那糖,眼眶瞬间湿了,情难自禁:“我总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张小华……”
川泽本是看尾奴难过了,想给他尝些甜的,没想到尾奴见了那糖果却哭了出来。他这眼泪扑簌簌地掉,他的身体又沉了,只觉得自己要往地下坠。
灵物没了灵珠,容易成魔,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小智冷不丁问道:“哥……别吓唬我啊,你认识张小华?这公众号上说,张小华92年死了,你俩这都才二十多吧?”
川泽回过神来了,暗骂了一声,自己来找尾奴本就是为了擦他的眼泪的,本以为早失去了擦他眼泪的机会,眼下他哭得这么伤心,他还愣着干什么呢?川泽遂伸了手去擦尾奴的脸。
尾奴撇过头,躲开了他,自己擦着脸,说: “我总不想谈以前的事情是因为想起来就会难过,就觉得痛苦,以前怎么样都觉得能熬过去,可现在却觉得怎么都熬不过去,浑身都难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一味地只是痛苦,我也想快乐快乐,你来到我身边,带来更多痛苦的回忆,我就只好不和你说以前的事情,可是你真的让我很难过。”
川泽缩起了身子,神仙不在意“过去”,执着修行,妖魔不介怀“过去”,一味追求享乐,他们都非仙非魔,本就无法割舍“过去”,尾奴不是没心没肺的物件,只要找到了,贴身保管着就能和他再不分开了,他有心,他的心肠还异常得柔软,他的心思还异常得敏感。这样的人更容易痛苦。而他的痛苦并不在当下,并不在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而通通都在他的“过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