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许多痛苦都是过去由他一手造成的。
川泽不敢再去碰尾奴。
一段嘈杂的音频响了起来,短短半秒,接着一个男人说:“音频录得很不清晰,我怀疑是外星人自带的电波干扰,但是我对他说过的这番话记得很清楚,我说一下,你们比对一下,是不是很像在说……
“我确实就是92年案的凶手。
“然后我们再做一下调整,我觉得最接近这个外星人的人声的声音应该是这样的。”
“我确实就是92年案的凶手。”
川泽感觉到数道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靠。”区苒转身开门要走,川泽一个箭步过去拉住了她:“你去哪里?”
区苒闭上眼睛,念念有词:“我这几天没睡好,我起幻觉了,我在做梦,又梦到剧本还没写好了,已经是没有剧本的第七天了,停工整整七天了,我梦游了,我在睡觉……”
小智冲进了厨房,爬出窗户,跳了下去。
“谁啊?”
“怎么了?”
“又疯一个?跳窗……不至于吧?”
“喂,帅哥,帅哥?”
“叫救护车吧。”
富老师笑了下,冲着殷导演连连摆手:“声音差不多的人多的是,你看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是他杀的人。”
区苒合十了手掌,不停拜川泽:“我在睡觉,我在做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川泽扫视屋里一番:“我的身体撑不到天亮了,我现在有些乱,但是你们要是报警,我虽然身体不如以前,但是打几个警察还是不在话下,可是那样又会很麻烦……”
他看了看尾奴,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富老师摇头晃脑,老神在在:“小区,别犯傻了,你去看看跳楼的那个怎么样了,别死在这里。”
区苒一味念佛,富老师又喊她。尾奴起来了,拉着区苒往走道里走,将她送进了一间房间。
殷导演走过去看着,问尾奴:“你干吗?”
尾奴关上了门,说:“让她在卧室里休息会儿吧。”
殷导演问他:“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卧室的?”
富老师也转过身去看尾奴:“对啊……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你怎么知道哪间房间是卧室?”
川泽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尾奴:“这里难道是张小华的家?”
富老师来来回回打量他们两人,不说话了,一口接着一口灌咖啡。
他也点了根烟。
尾奴望着那殷导演,道:“如果你真的想拍他的故事,这也是一个让人记住他的方法,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拍。”
富老师抖烟灰,抖腿,声音跟着抖了几抖,说:“我们殷导得过金摄像机的。”
他扯出一个笑,手伸进裤兜,看了看川泽。川泽到了他跟前了,摁住他的手,冷声道:“别想报警。”
富老师一抽手,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我报警干吗!我腿痒,我挠挠!我宁愿死在这里,我被你杀了我都不会报警,悬案凶手在镜头前承认我自己是凶手!靠!他妈的《纽约灾星》啊!”
他啪嗒啪嗒抽烟,声音越来越大,眼里的血丝裂开,双眼通红,咧嘴笑着,看着川泽,道:“你知道吗,”他又去看尾奴:“你们知道吗,英文里有个词,叫做Twilight Zone,就是有这样一个时刻,一个很难界定的,阴阳两界,或者是其他界,什么界都好,和人间的时间空间重叠在一起的时刻,这个时刻里,专门会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美国还出过一套叫这名字的奇幻电视剧。”
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又抓起一根塞进嘴里,擦了几下打火机,没擦上。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殷导演过去帮他点上了烟。他坐回了原位,扫去了木桌上落下的烟灰。
富老师又说:“我觉得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
他发出嘶哑的笑声:“报警?疯子才报警。”
他问川泽:“你说一遍,我确实就是92年案的凶手,你说一遍。”
川泽说:“那是我的声音。”
“1992年,我在坊子市杀了张小华。“
不久前他才和方涿说过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再度坦诚自己的罪行,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是看着尾奴说的这句话。
他们大可不谈前尘旧事,就此度过所剩无几的时光,去吃饱,去笑,去快乐。可是,他们的过去永远地横亘在那里,他永远都是杀害了张小华的凶手,他永远都是让尾奴很痛苦的人。这事实不会因为避而不谈而改变。川泽突然意识到他必须去谈这件事,否则不光是他会被“过去”困住,尾奴也会被困住。
尾奴已经被困千万年,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里,为什么还要被困?
富老师又一笑:“吹吧!你92年你才……”
川泽说:“你要听我的故事,那你就要相信我,你不想相信我,又为什么要听我的故事,你们拍电影的拍的都是谎言,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不相信我的真话?”
殷导演看了看川泽:“好,你是杀了张小华的凶手。”他看了看尾奴,“那你和张小华又是什么关系?”
尾奴走到木餐桌边,拿了根烟,点上,夹在手里,摸着那木头桌面,垂首说:“我知道他要去杀他,我想保护张小华。“
殷导演道:“看来,你失败了。”
富老师飞快地打字,咯咯乱笑:“你们不是师兄弟,不是同门相亲!你们这是冤仇债主!都坐下,都坐下!都给我说,都给我好好说说!”
“谁也不许走,谁也不许报警!谁报警,我杀了谁!”
第43章 6.2(中)第二部分
说完这句,富老师大步流星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插在餐桌上,重新坐下。
刀光一闪 ,尾奴的眼睛一刺,见刃上映出他的脸来,他抽了一口烟,笑了一下:“以前都是别人非得和我说他们的故事,我不想听,不愿意听,但是最后也还是都听了,从来没有人想听我的故事。”
殷导演抽烟:“你一看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两人都在抽烟,隔着层层青烟对视,尾奴看他看不真切,但是他知道他的眼神落在那里。尾奴摸了下自己的脸:“我的故事太长了,天亮之前肯定说不完,我们还是说说张小华吧,从张小华的故事里你也能知道一些我的故事。”
富老师问:“天亮了怎么了?”他指着他和川泽,“你们一个说自己的身体撑不到天亮了,一个好像也是这么个意思,难不成你们是鬼?”
尾奴又笑,朝相机挥了挥手:“相机能拍到鬼吗?”
他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是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人,我只是有人的外形罢了,我只知道现在我是活着的,你看,我是有影子的,鬼没有影子。”
殷导演和富老师都低下了头,殷导演拿出手机对着那影子拍了几张照,又举起来对着尾奴:“不介意吧?”
尾奴拍了拍衣服,往后退了些,站直了些,对着殷导演的手机镜头笑着。殷导演拍了几张照后递给他看:“能拍到。”
尾奴说:“原来手机拍出来是这样子啊。”
和别人眼里看到的自己不一样,和化妆镜里的自己又不一样。疤痕被淡化了,眼珠显得很黑。他以前也没照过几次镜子,对自己的皮囊也不怎么熟悉,可如今隔着手机屏幕看着,却生出一股亲切,且很想和它亲近亲近的感觉来了。他真想扑上去好好抱一抱这具皮囊。
富老师凑过来看,评头论足了起来:“你有双很好看的眼睛,脸型也不差,“他问它,“你没拍过照吗,你这个疤不是天生的吧,你之前应该拍过照吧?你肯定不丑。”
川泽蹦出来句:“他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皮囊,人人见了都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