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天骄(32)

2025-10-01 评论

  姚海清在旁边坐下,用手拍了叶彬青两下。

  叶彬青看了一会照片,克制住激动的心情,问出心底深处的话:“她在哪里?你们把她埋在什么地方……”

  清明节,叶彬青一家都是对着牌位烧纸,他们不知道亲人死在什么地方。没有回家的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姚海清回忆一阵,答非所问地说:“最后一次审讯,我也参加了。我当时就感到,里面有人是被冤枉的。”

  叶彬青望着姚海清。

  姚海清看着窗外,陈述道:“我跟育华报告,我们分不出谁是叛徒。育华没有说什么,他把活埋改成了枪决。”

  叶彬青依然望着他。

  姚海清继续说:“我当时就明白,不管谁是叛徒,他们都必须死。改变了处决方式,他是希望烈士走得舒服一些。分不出谁是好人……纪律就是纪律,命令已经下达……”

  叶彬青沉默着。

  姚海清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那一天是春分,天是蓝的,她死了。育华儿子死的时候,天也是蓝的。我死的时候,天也会是蓝的……”

  不知叶彬青在不在听,姚海清漂浮在他自己的天空中。

  姚海清用一只没有生机的义眼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神经质地说:“他们死的时候,天空是蓝色的,没有为谁变黑……”

  姚海清神情恍惚,好像梦游一样。他这条半死半活的灵魂,在人世间游走,时而清醒,时而迷醉。

  叶彬青默默地坐着,身上倍感沉重。

  他们肩并肩,坐在狭小的书房里,看着窗外。天空好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铁幕,乌云蔽日,对他们变换着各种诡秘莫测的脸色,逐渐变成浓厚的黑色。

  眼看天快要黑透了,姚海清的脑电波终于接通,吐露一个地点。他说:“我们在那里处决的,她穿着往日的衣服。”

  叶彬青如释重负,轻轻站起来。

  姚海清也站起来。

  叶彬青对他诚心诚意地笑起来,表达一种谢意。

  姚海清看着叶彬青,流露出一丝的感情,毁去的面容稍微柔和一点。

  等叶彬青走出房间的时候,首长还坐在沙发上,酒杯里的酒已经干了。

  见叶彬青神色轻快,完成了他的心愿,阮育华站起来,对姚海清说:“你好好治疗,我有空再来看你。”

  姚海清没说话,垂着手,送他们到门外。

  暮色中,阮育华带着叶彬青,一路往家里走。两个人像是行军一样,一句话也没说。等到家的时候,晚饭早已经摆在桌上,朱阿姨跟阮子燃眼巴巴地等着。

  见爷爷带回叶彬青,阮子燃不满地说:“彬青,你怎么不等我?”

  叶彬青没有回答,对阮子燃笑笑。

  阮育华对孙子说:“小叶陪我散步去了,你饿就先吃饭。”

  保姆把热饭盛上来,一家人吃起来。

  电视里在放新闻联播,朱阿姨跟大家说她在医院的见闻,哪位首长夫人也去复查,气色如何,有没有嫁给新的老头。

  阮子燃问奶奶,眼睛哪里不舒服。

  朱阿姨说,她的季发性结膜炎犯了,问孙子考试如何。

  阮子燃说,考试就是考试,他有把答案全部写好,没有遗漏。

  家里的气氛依然温馨活泼。

  阮子燃胃口不错,吃一碗饭,又喝一碗汤。他一抬头,发现叶彬青没有吃多少东西,似乎胃口不佳。

  晚饭后,叶彬青陪阮子燃看书,在旁边不知写着什么。

  “彬青,你累了?”阮子燃问。

  叶彬青放下笔,用课本盖住自己写下的字迹,笑道:“不累,要我给你念书吗?还是解题?”

  叶彬青有点漫不经心。

  阮子燃嘀咕道:“你有事就回去吧。你在那里偷偷写什么?”

  叶彬青带着一种被意外发现的腼腆,回答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一首诗,很喜欢,把它抄下来了……”

  想不到,叶彬青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阮子燃笑道:“我爷爷又让你给他读报纸?没什么意思。他不是可以用放大镜看吗?”

  等叶彬青离开后,阮子燃忍不住挪开课本,查看叶彬青究竟写的什么。

  只见叶彬青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字迹清秀:

  叶落无声意未终,天涯何处认归踪。

  新枝暂待春光绿,陌上来年接芳容。

  阮子燃若有所思,琢磨了一会,又感到迷惑不解。彬青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是很好懂。

  阮子燃心想,下次他要早点回家。报纸念得太多,彬青搞不好会变得孤僻。

  那次外出之后,首长又找叶彬青一起“散步”过几次。

  跟第一次不同,他们没有去谁家里,也没有跟任何人交谈。不管阮子燃在不在家,首长想要“散步”的时候,他就会叫上叶彬青,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绝尘而去。

  他们散步的距离有远有近,全凭首长的心情。

  其中一次,首长带着叶彬青,坐车到林场,两人爬上山坡。冬季的山峦萧条至极,枝干上顶着几片枯叶,林中空寂无声,半天响起一阵枭鸟振翅的声响。夕阳下,首长远眺一处平原,看了许久。

  叶彬青陪着他,望着一片光秃秃的滩涂,上门没有盖什么建筑,长满衰草。

  阮育华指着那片滩涂:“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叶彬青颔首。

  那是一场很小的遭遇战,没有被军事史记录。在那片滩涂上,几百个年轻人曾经用鲜血把沙子染红,是首长打过败仗的地方。

  叶彬青回答之后,阮育华看他一眼,目光复杂。

  叶彬青说:“我爷爷告诉我的。”

  阮育华问叶彬青,他家人过得怎样。

  叶彬青详细地描述一遍。

  阮育华说:“你爷爷跟你说了不少过去的事?”

  叶彬青“嗯”一声,又说:“有些事,是我后来知道的。”

  阮育华说:“亏你记得住。”

  叶彬青说:“小时候,我爷爷经常说。”

  童年的时候,叶彬青的爷爷把他知道的事翻来覆去地讲,叶彬青想不记住都难,尤其是首长的错处,爷爷每一桩都记得,不管军事历史有没有记载。

  阮育华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你爷爷在等他的遵义会议啊。”

  叶彬青没有说话,微笑片刻。

  余晖之中,阮育华又问:“有人跟你说过,我跟海清的事吧?”

  叶彬青承认:“说过。”

  大院里的小道消息说,姚海清曾经是首长的部下,在敌占区出现工作失误,首长对他宽大处理。解放后,他帮助政敌打倒了首长,宣称他是受到育华同志指派,才去敌占区。

  阮育华转过身,开始往山下走,叙述道:“当时,我们一起去敌占区活动。铲除敌人后,海清受伤严重,没法带他走。是我让他一个人在那里休养……”

  叶彬青跟在首长背后,在灌木中摸索山路。

  阮育华继续说:“他没有撒谎。那次行动,我没有承认过,因为有特殊目的,需要保密。他还是软弱了一点……”

  下山后,首长在山脚下小歇片刻,从林场回家。

  余下的几次“散步”,他们都是在大院附近进行的。吃过晚饭,首长带上叶彬青,跑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动,一直走到没有人烟之处。两人或站或坐,等着星星或是月亮出现在天空。

  有时候,首长完全不说话,叶彬青站在他旁边。

  有时候,首长会对叶彬青讲几句话,都是不相干的话。

  叶彬青会简短的回答一下。

  大多数时候,他们不用语言交流,只在行动中感受一下彼此的心境,还有周围的一切。

  他们的散步引起阮子燃的不满。本来说好的,叶彬青陪他解闷,不知何故,他爷爷要插一档子,晚间新闻也不看了,每天跑出去遛弯。外头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墨黑的。

  起初,阮子燃很想干涉一下他们的散步行为,他刚要叫“彬青”,朱阿姨立即呵斥孙子,叫他“回房间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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