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端着茶杯,正在咕嘟咕嘟喝水,惊得全部仰起头来。叶彬青在给快中暑的士兵扇风,也被惊得抬起头来。
阮子燃帽檐下的双眼隐蔽在阴影里,闪过一丝寒芒,吼道:“孬种不配吃饭!”
吼声像炸雷一样,在操场上炸开。士兵们绝望地摇晃着,有些人不小心把水撒在地上。叶彬青扶着中暑的一个兵。
过一会,大家反应过来,争先恐后跑去食堂,争取先把今天的饭吃饱。炊事员端上饭菜,士兵们饥不可忍地塞进嘴里,又马上吐出来。
难吃,太难吃了。炊事员不仅不出操,做的饭还像毒药一样。
阮子燃走进来,尝一口,把炊事员叫出来,问他:“这是你做的?”
炊事员紧张地点头。
阮子燃对士兵说:“你们吃不下,端过来,放到他跟前。
翻身的时刻像是来了。
士兵们兴奋得像过节一样,排队将饭盆放在炊事员的面前。
阮子燃对炊事员骂道:”这是人吃的?你把这些都吃掉!”
炊事员端起一盆,奋力吃掉,又端起一盆咬牙吃着,一盆又一盆……逐渐艰难起来……
士兵们看得心满意足,腿都不酸了。这比让自己吃下去要爽太多。
炊事员终于被噎住,放下碗。
阮子燃让炊事员到外面罚站,一直站到天黑。如果他站不稳,士兵就把他绑在指挥台上。
阮子燃问:“谁愿意做饭?做饭的人可以不出操。”
五六个士兵立即毛遂自荐。
阮子燃让他们现在就去食堂做饭试试,先煮一些汤水,分给大家解馋。
当天,士兵们一直到傍晚才吃上饭,但是大家心情都不错。
叶彬青尝一口饭,新厨师做的饭也不太好吃,比炊事员还是强点。
叶彬青问阮子燃,原先的炊事员怎么处置?
阮子燃说:“让他参加训练。训练跟不上,他就去别的连队。”
炊事员过于低能,不要也罢。
叶彬青又问:“有些士兵体能不好,跟不上的话……”
阮子燃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就去别的连队。”
叶彬青的筷子停了一会,想一想。阮子燃现在是连长,叶彬青准备尊重他的意见。每人的带兵风格不同,阮子燃是一个威严的主官。
那天之后,五连的士兵们从天堂坠入地狱,接受一系列折磨。
六月里,晴美的天空不再动人,变得像债主。午饭之前,只要有队伍出现差错,大家就不能按时吃饭。每天会有几个士兵体力不支,蔫在墙根处。
开始几天,阮子燃还是站着,陪着他们训练。后来有个班长狗腿兮兮的,搬出一把椅子,送到指挥台上。
阮子燃毫不客气地坐下,翘起腿,监督他们。
又有个班长狗腿颠颠的,端起一杯凉茶,送到指挥台上。
阮子燃来者不拒,轻轻地喝一口,把凉茶放在脚边。
士兵们咬着牙,努力走好步伐,等着休息时间。
有人支持不住,退下去要水喝,直接放弃晚饭。
叶彬青给他舀些凉茶喝。
体能不好的士兵像个面条,歪在叶彬青身上。原先的连长变成副连长,救不了他们,只能靠一靠。
阮子燃的脸色骤然一变,走过去,把士兵掀到一旁,凶道:“不要乱靠!站好!”
阮子燃用手掸一掸叶彬青的军服,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吩咐道:“让他自己喝。”
说完,阮子燃让叶彬青站到指挥台旁边,陪着他。
阮子燃的帽徽和肩章互相映衬,逆着光,盘踞在指挥台上,看起来像个魔鬼一样。每倒下一个士兵,他的状态都会变得更强硬一点,姿势都不变的。
直到一个月后,所有的士兵终于在午饭前把步伐走好,完成任务。阮子燃从椅子上站起来,评价道:“今天完成得还行。明天我们不走了。”
久违的轻松感莅临操场,阮子燃破颜一笑,就像冰雪融化了一样。
士兵们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太好了,不走了,走到头了……再走下去人要变成木偶……
阮子燃继续说:“明天开始,各班有不同的训练任务,工作任务,我会抽查的。不合格的班,不要吃晚饭。”
士兵们开始往食堂走,路上骂骂咧咧的。他们开始习惯,明天还是艰难的一天,不会变好。
叶彬青看在眼里,心里产生不少感慨。士兵受到不少折磨,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第二天,还是有很多人精神抖擞地上场,企图获得阮子燃的表扬。或许,每个士兵都在等待善于折磨他们的上峰出现,好把他记在心里,爱恨交加。
两个月之后,连队的气氛焕然一新,变得紧张而严肃。大家经常吃不饱饭,好在饭菜质量提高,大部分训练与工作任务都能认真完成。
这天,叶彬青到阮子燃房间,他在给班长布置工作。
班长走后,阮子燃抱怨:“嘴里淡得要命,晚饭没有什么可吃的……”
叶彬青跑去厨房,亲自擀面条,把牛肉面端出来,加上萝卜丝做的辣菜。牛肉是叶彬青刚从村民手里买的,专门炖给阮子燃吃。
阮子燃狼吞虎咽地吃着。
叶彬青在旁边看他,心想:阮子燃呆了这些日子,不知吃到几顿饱饭?
好容易吃饱,阮子燃擦一擦嘴,问:“你吃了吗?”
叶彬青说他吃饱了。
阮子燃放下碗,恢复些精神,对叶彬青说:“你把他们教得不错,蛮听话的。”
叶彬青笑起来,问阮子燃,他究竟是怎么分配到这里的。叶彬青早就想问,但是训练的节奏过于紧张,阮子燃跟士兵的对抗没有结束,他不想打搅。
阮子燃跟叶彬青吐露:
一开始,朱阿姨帮孙子找好去路,准备到军区的一支直属部队去。
为确保妥当,刘书记专门跑到首长家,跟首长当面汇报。
阮育华当场否定这个提议,发作道:“那不是原先Y野的队伍,谁会猜不出子燃是谁?哪个傻瓜提议的?”
刘书记被噎住,含含糊糊的。
阮育华重申他的看法:“可以去有界碑的地方,感受一下边疆状况。不那么远也行,选一个革命老区、边远山区,稍微艰苦点。不要选Y野的部队,知道吗?”
刘书记遵照命令,坐在首长书房,开始头脑风暴。朱阿姨想要孙子去条件好的、熟悉的环境。阮子燃说他想当主官,去主力部队。这些要求也不能忽略不计。
刘书记想得脑仁发烫,终于想起叶彬青去服役的地方。边远山区,但是不像其他山区那么艰苦,朱阿姨勉强能接受。在这种条件下,阮子燃想要的良好氛围肯定没有,不知他能不能胜任。
刘书记心想,虽然跟Y野没有瓜葛,但是叶彬青跑去呆两年,给阮子燃当个连长问题不大吧?至少满足他当主官的要求。
刘书记将这个方案拿出来,首长没有反对。
事情就这么一锤定音。
说到这里,阮子燃有些懊恼的地说:“彬青,我真是没有想到。早知如此,我就选有界碑的哨所……”
阮子燃如此嫌弃这个山沟里的连队,结果还是被绊倒在这条沟里。
叶彬青安慰道:“子燃,士兵都喜欢你,你没有白来。他们对我没有这么好,真的。”
阮子燃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笑道:“看你脾气好,他们就偷懒。这帮懒虫!”
见阮子燃开朗起来,叶彬青如释重负。
阮子燃站起来,收起他的工作记录本,轻快地说:“算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彬青,好一阵没见面,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说着,阮子燃把手搭在叶彬青的臂膀上,对他亲热地一笑。
连日的阴雨消散,像有阳光照下来一样。
叶彬青内心流淌着一种蜜意。这一刻,他等了两三个月。
叶彬青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
夜色里,虫鸣声一阵接一阵。
叶彬青心想,刘书记实在是多虑,阮子燃带兵没有问题。他只是需要好点的饭菜,能够配合的助手。阮子燃两个月就整顿好队伍,成为连队不可缺少的人。叶彬青花了一两年的时间才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