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团里指名,让叶彬青带工程队进山抢险。
叶彬青跟阮子燃汇报后,带上两个士兵一起离开。
起初,阮子燃没有在意这件事。夏季的山区不时会出现暴雨、暴雷,把通讯设备打坏,把道路冲毁,叶彬青做过地形测绘,对环境足够熟悉,不可能完不成任务。
阮子燃照旧工作。
晚饭的时候,叶彬青没有回来。天空落下大雨。
阮子燃吃着饭,问:“现在几点?”
士兵回答:“六点。”
阮子燃看着天色,心想:应该快了……
电视放完新闻,天色转眼暗下来。雨点越来越大,发出沙沙的声音。
阮子燃坐在屋里,让一个班长陪他打牌。这是他最喜欢的班长,二班的许班长,往主席台上送凉茶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磨合,许班长脱颖而出,成为阮子燃身边最得力的士兵。
“三个五,带一对六!”许班长把牌一撒。
阮子燃甩出几张扑克,心不在焉地想,牌打得也算像样。
外面的雨点发出噼啪声,变成暴雨。
阮子燃看一眼时间,九点多,快要十点。
叶彬青依然没有回来。
阮子燃失去玩乐的兴趣,放下纸牌:“算了……”
许班长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要打双升?我再喊几个人来。”
阮子燃的脸上浮着阴云,淡漠地说:“以后再玩。”
许班长收起扑克,正要离开,被阮子燃喊住。
阮子燃像是有心事,轻轻招了两下手。
许班长把耳朵凑过去。
阮子燃问:“副连长还没回来吧?”
许班长点点头。
阮子燃想一想,吩咐说:“你到门口守着,等他回来。知道了吧?”
许班长看阮子燃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出去站岗。
夜里,风雨交加,什么都看不清楚。阮子燃内心腾起一种不详的感觉,念道:“雨还没停……”
一阵困意袭来,阮子燃有些挺不住,他和衣卧在床上,朦胧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一响。
阮子燃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手表,夜里十二点多。
实在是按捺不住,阮子燃从床上爬起来,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营房门口去。不知叶彬青有没有迷路,营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出于难以启齿的原因,阮子燃不想亲自给他开门,但是许班长一去不返,他不得不亲自出马。
士兵们在睡觉,营房的大门处黑黝黝一片。阮子燃似乎听见有人声,像是叶彬青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幻听。
许班长在门口杵着,打着哈欠,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雨还在下,雷声时远时近。
阮子燃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打开门,看个究竟。
闪电掠过天际,从天空的缝隙里透下一片光,照亮门口。
门外,叶彬青扶抱着一个士兵,疲惫地站着。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兵,奄奄一息的。看样子,三个人已经在门口蹲了一段时间。
叶彬青的脸上身上都沾着鲜血,惊讶地望着他:“子燃?”
阮子燃手里的伞轻轻抖了一下。
叶彬青扶着士兵,解释道:“他受伤了,耽误些时间。我们把你吵醒了……”
阮子燃心急如焚,转头给许班长重重一巴掌,恨道:“死人吗你!站的什么岗?”
许班长挨了一下,滚在泥水里,惊讶地瞪着眼睛。
阮子燃把伞递过去,说:“彬青,把他给别人!你跟我进去……”
说着,阮子燃去营房,把士兵叫醒,喊人来抬伤员。一群士兵乱哄哄地冲出来,把伤员抬进屋去。
阮子燃捉住叶彬青的手臂,将他带到自己房里,打一盆热水,帮他擦拭。
用毛巾擦干净叶彬青的脸庞和手臂之后,阮子燃发现,他身上没有伤痕,只是沾到伤员的血。
叶彬青怔怔地坐着,受宠若惊地看着阮子燃。
阮子燃皱着眉,问:“怎么搞的?还有人受伤……”
叶彬青解释说,冲毁的道路上太多碎石。士兵不小心滑倒,另外两人轮流把他背回来的。
阮子燃把热毛巾丢回水里:“下回天气不好,你们就别去。”
折腾到半夜,阮子燃终于松一口气,吩咐叶彬青早点休息,明天喊军医过来看看。
叶彬青含糊地“嗯”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阮子燃清醒过来,顿时感到一种尴尬。这一阵子,他对叶彬青实在冷淡。许班长误以为他讨厌叶彬青,要打击副连长,所以才把叶彬青堵在门外。
早饭的时候,许班长端着一盆饭,惴惴不安地凑到阮子燃旁边。
阮子燃看他一眼,打声招呼。
因为阮子燃的存在,许班长才会另投明主,坚决不给叶彬青开门。忠心耿耿的行为换来一顿暴锤,阮子燃有点于心不忍,把自己的油煎鸡蛋夹给他。
许班长赶快坐下,用筷子扒饭。
两人正吃着,叶彬青出现在门口,在厨师那里拿些早点,靠近阮子燃身旁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坐下。
许班长抬起头,对着叶彬青嘿嘿一笑。
叶彬青对他点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扭脸对阮子燃说:“子燃,你后来睡的好吗?”
阮子燃感到没有必要撑下去,回答道:“还好。你快点吃,昨天你们没有吃晚饭吧?”
叶彬青确实饥肠辘辘,坐下后,他开始专心吃饭。
阮子燃把厨师叫来,让他中午宰两只鸡。随后,阮子然对许班长说:“等下,我们开个会。”
叶彬青听见后,停止进餐,用一种期盼眼神看着阮子燃。
阮子燃犹豫几秒,终于说:“彬青,你……你也一起过来……”
叶彬青的面容一下变得明亮,快活地笑起来,点头应下来。
阮子燃的脸倏地红了一下,很快他又镇定下来,转身离开食堂。
雨后初晴,阳光照射在玻璃瓶上,墙上映射有一片光斑。
阮子燃回到屋里,看着玻璃瓶出神。叶彬青摘来的花已经枯萎,被阮子燃扔掉,瓶子还留着。
临走的时候,爷爷跟他有过一次深入的交谈。
阮子燃不想来这个地方,抗议说:“为什么去这里?我不要。”
阮育华说:“怎么不能去?你讲讲理由。”
理由不是明摆着?
阮子燃干脆地说:“什么都不好的部队,我去哪里干什么?士兵的素质也不好!”
阮育华看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不好?农家子弟,包括农民工,他们都是最好的士兵。”
其他部队没有农家子弟吗?阮子燃很想反问,但是他知道,反驳也没用。
阮育华坐下来,开导孙子:“往后,你不见得有机会跟士兵接触,一定要多体验。好的士兵不一定是尖兵,也不是最能干的,就是拙朴。这样的好兵多得很,值得到下面看看。”
阮子燃只能点头,带着点不愉快。
阮育华歪一下头,说:“那个叫叶彬青的小鬼,好像也在哪里?”
阮子燃心跳漏了一拍,不无纠结地想:是的,彬青在那个鬼地方。你把我送去,我还怎么把他弄出来。
阮育华回忆片刻,说:“他倒是蛮有意思的……”
阮子燃一阵紧张,不知爷爷要说什么。
阮育华饶有兴趣地说:“他的选择很特别。在你我之间,他选择对你忠诚,在你还是一个毛孩子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做他的班长,他的连长吗?”
阮子燃没有讲话,内心却深深被触动。任何东西都可以遗忘,只有忠诚不能。如果他坚持不来服役,换个地方,爷爷也无法强迫他。
阮子燃把玻璃瓶拿到手里,轻轻擦拭一下,心想:彬青,你是最好的士兵。我的士兵。我愿意一直对你负责。
第25章
风清云淡,夜晚的狂风暴雨好像一场梦似的,只有一片狼藉的山路提醒他们,确实发生过暴雨。士兵们尚未发觉,两个连长之间的冲突已经告一段落。班长们都暗中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