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你要坚强。
他答应了,却没能做到。
尽管不曾目睹,他却日日在梦中梦见母亲跳下高楼的场景。
这梦魇像心魔一样日日折磨着他,他时常想,若是当时没有答应母亲,是不是也许她就下不了那样的决定,也舍不得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他被医院确诊为抑郁症。
他不再与人说话,拒绝交流,进食困难,夜夜难眠。
终于父亲发现他藏在衣柜中的刀片,才不得已将他送进医院。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岑。
她是父亲为他找来的S市治疗抑郁症最成功的医生。
彼时白岑穿着干净合身的白大褂,一头黑发盘着发髻,目光柔和温煦。
看见段然的第一眼,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扭过头,无神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与白岑之间的这场攻防战,持续了大约三个月。他拒绝交流,心理干预难以进行,治疗困难重重。
那是他人生中,可以被称为黑暗的日子。为了抑制他的自残倾向和治疗失眠,他必须每天服用大量叫不上名字的药物,被限制行动,也失去自由。
药物使他长久地昏睡,醒来后常常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反抗,撞击,挣扎,歇斯底里地喊叫,消瘦的脸颊如同刀刻出来一般的冷峻。
白岑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凝视着他,脸上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无情地笑了。
他的手脚被人桎梏,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仿佛这是一场他与她的殊死博弈。
病房的门前多了一个女孩儿,眉眼像极了白岑,隔着玻璃,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在哭什么。
是哭他么?还是哭世事残忍。
他看见白岑转身将女孩儿拉走,眼睛里盛着盛怒。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杜云晓。
精疲力尽之后,他几乎昏睡了一整天,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白岑坐在他的床头,温柔地看着他。
她的额头光洁,眼角没有一丝皱纹,似乎连岁月都对她格外怜惜。
她的声音低柔到了极点。
“你得明白,没有人能真的救得了你,除了你自己。”
他的病真正有起色,是第二年的春天。
他开始说话,对外界的刺激也有了反应,药物减少后,每天清醒的时间里,他被允许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那天他在花园的池塘边看书,白岑远远地坐在小池对面的石头凳上。一个小护士焦急地跑过来,跟白岑叙述着什么。
白岑的脸,在听到第一句话后,变得煞白。
站起身的时候,身形一晃,险险站稳后,朝着急诊的方向急奔过去。
他跟过去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已熄灭,医生走到白岑面前,只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他看见白岑的眼中,一瞬间悲恸万分,似乎有人将魂魄从她的身上生生抽走。
她的步子,缓慢地迈向手术室的大门,黯淡的灯光下,她的背影摇晃,终于不堪重负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天摧地塌,凄厉无比,像是要穿透生死。
那一年,S市民生报纸曾经用一整个版面报道了一篇新闻。
S市一名优秀的高中生,因抑郁症跳楼身亡,同学杜某,因试图施救,一同坠楼,不治身亡。
几个月后,他病愈出院,从家中搬出,从此独自居住。白岑推荐他去了一间画室,说如果能将自己的情绪以画画的方式发泄出来,也不失为一种疗法。
他在那里,遇见了杜青晓。
直到多年以后的那个夏天,白岑重新站在他面前,目光中的温柔早已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悲恸。
她说,放过青晓吧,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云晓,我救不了她了。
我是医生,无私一生,只自私一次,上天就给了我报应。
若你生而为人,还有一丝怜悯,就别累她陪你受这份罪了。
毕竟,你我都知道你的病,发作起来是什么形容。
我不能让我的两个女儿,都这样赔上性命。
这样的风险,她小孩子担不起,我们家更担不起。
当晚,他和易桓在酒吧里买醉。
他问易桓,信不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缘分天定。
易桓摸摸他额头说:你中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