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Vega和阿符拿着药回来了。
他简单交代几句,也没去忙自己的事情,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监督着他们涂药。
他还说:“暂时先别练了,别忍着痛强上。都还是小孩儿呢,伤了身体可不好,让金姐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
纪颂看了一眼。
拿的那些基本上是些治跌打损伤的药,涂抹的、冰敷的,都有。
他挑出一个冰袋,撕开包装,先贴到赵逐川才被自己踢过的臂膀上,声音很小地认错:“好兄弟……对不住!”
赵逐川看了他一会儿,说:“没必要。”
随后收回了视线。
纪颂被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他在想,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是没必要当好兄弟还是没必要说对不住啊?
好了,自己现在就是个特别容易多想又敏感的青春期少男。
不知道是不是上药太疼,有女同学抹着抹着开始啜泣。
她一哭,好像这一两个月来付出的所有努力和疼痛都沾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形体教室里没有凳子、没有桌椅,是独属于他们的无声战场。
哭声将这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
渐渐地,压抑的哭泣中加入了男同学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疼,也许是因为也觉得苦,他们眼泪带着鼻涕一块儿不顾面子地往下流。
纪颂和赵逐川坐在所有人中间,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他们再一次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可能是觉得哭也好笑,练功喊很疼也好笑,大家抹干眼泪对视一眼,慢慢地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Vega在旁边纵观全程,抱起手臂,脸上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笑意,说:“哭吧,发泄一下,没关系的。辛苦也就这一年,拼搏也就这一年。以后你们会发现,可能之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等一群人嗷嗷哭完,都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药盒子,Vega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很忐忑。
真怕这群娇气的学生们喊着叫着不想学了要回家,彭思芮会真的撕了他的。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想起自己来叫人的目的,打了个响指,道:“对了,我是叫你们去黑匣子看看,你们教学组正在布置场地呢,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所谓的“能帮上忙”,就是给黑匣子做点装饰。
黑匣子是专门为表演班,以及之后的戏导班设置的沉浸式舞台,整个教室四面八方除了地板以外,全部由纯黑色的幕布包裹,能做到百分百突出主体。
“都来啦?”
金姐抬手招呼学生,开始安排,“纪颂你写字好看,喏,拿粉笔在那块小黑板上写禁止喧哗,全程静音,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让大家别叽叽哇哇乱叫乱起哄……你创造力强,自由发挥吧。”
纪颂领了命,又听金姐说:“赵逐川,阿符,你俩个儿高,过来帮忙挂竖幅。”
竖幅?
纪颂转头一看,赵逐川正背对着他踩在短梯上,阿符在下面掌着梯腿,赵逐川手中的竖幅骤然往下垂直徐徐展开——
【少年自有摘星志。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不准走神,好好看戏。
要不你上来演?
天赋,就是天天付出。】
白底黑字,飘飘然。
当下的他也如同这些竖幅一样,心情飘飘然。
黑匣子的门被推开,明跃端着一盘搅拌后的彩色颜料走来,笑着说:“都过来印手印,当做装饰。”
阿符问:“这些竖幅要挂在侧面?”
“对啊,”明跃说,“以后同学们回课、正式演出、汇报形体的时候,大家都会看着这些字。这是属于你们这届的标语。”
彩色颜料一字排开,竖幅也铺开平摊到地上。
这些没去午休的同学,很幸运地将在黑匣子留下自己的手掌印。
一步一个脚印、手印,甚至是青春期里飞扬的汗水,那都是他们尽力靠近未来的证明。
纪颂在赵逐川身边蹲下:“你选什么色?”
赵逐川已经悬在青绿色颜料上的手停住了,动了动嘴唇,嗓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很有力:“你呢。”
“绿色吧,绿色好。”纪颂耳朵发痒,指尖泛起细微的麻意。
他有些片刻失神。
与集星有关的回忆总和绿色有关,他取景器中的赵逐川也总站在生机盎然的绿意之中。
绿色还像湖水,像赵逐川眼中缄默不言的一汪深潭。
最重要的是,绿色还充满希望,他们现在正是最需要靠希望支撑意志力的阶段。
手掌没入冰凉的颜料。
大家都笑着挑选好自己最喜欢的句子,左手紧扣着右手手腕,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印按得清晰。
赵逐川的手印按在有关于“天赋”的那句话上。
这是纪颂没想到的。
他以为赵逐川这种被所有人都看好的天之骄子,并不会在意那两个字,并不会赞同光荣必定伴随着眼泪。
纪颂蹲下身,把手印留在了赵逐川的手印旁边。
一片眼花缭乱的色彩中,那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同色的手掌印十分抢眼。
“他们”并排靠着,并肩作战,像小拇指勾住小拇指,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印完手印,明跃还招呼大家凑在一块儿摊开手掌,拿手机拍下了他们五颜六色的手掌心、被蹭脏的衣摆,甚至还有同学鼻子已经弄上了颜料,所有人相视一笑。
很幼稚,但就是很开心。
纪颂想到刚才Vega的话。
人生中的确不会再有这样的夏天了,但是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往后的每年夏天都过得像今时今日般精彩。
而且,这不只是夏天。
这还是他们平平无奇,却闪闪发光的每一天。
就当做,正在做一场很长、很热,很疼的梦。
作者有话说:
严厉的小赵老师和满地乱滚的学生颂颂。
第40章 七月
布置黑匣子那天, 况野午休去了。
“黑匣子”是一种小型的多功能表演空间,灵活性高,观演距离近, 只有四堵光滑的黑墙, 别无他物, 能避免颜色对表演和灯光效果产生干扰, 连坐席也仅够一个表演班入座。
他那天没睡好,才闭眼躺了没多久,找了一本赵逐川平时也看的《表演基础概论》认真摄入知识。
看了十分钟, 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干脆把书当做眼罩蒙在脸上, 也就遗憾错过了往黑匣子竖幅上按手印的纪念活动。
哎, 赵逐川真是神人,这种天书也能看得进去……
我还是当草根演员比较合适。
第一节形体回课是在黑匣子上的。
瞟了一眼那几条竖幅, 况野指着“天赋”说:“啧啧。这句好,我喜欢这一句。怎么说的来着?如果没有天赋,那就一直重复, 是吧?”
“这表二班谁印的手印啊?”
“这两个手印早恋吧, 隔这么近像牵手!”
“你没断奶啊, 高三了还早恋?”
……
那天教室里的确大部分同学都是表二班的。
况野不清楚本班有哪些同学在场,了无生趣道:“光凭两个手印, 你们就开始在这儿八卦?”
“不会真有人……”
“你们是不是想谈恋爱想疯了?”
耳旁闹哄哄的。
那些玩笑似的议论声像一只小蚊子嗡嗡地飞着,钻进纪颂的耳朵, 痒痒的。
他知道这两个手印是谁所为,心虚,少见地没说话,扭头想和赵逐川对一下眼神。
可赵逐川刚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赵逐川站得笔直, 脸上的表情总算生动了,用一种带有零散笑意的语气说:“是有点像。”
“……”
纪颂顿时感觉那只小蚊子咬了他耳朵一口。
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阿符正在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