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同学们这么说,阿符下意识转头看向纪颂所在的方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缓慢移动过来,脸上是很真挚的热心肠表情:“颂颂。”
纪颂:“嗯?”
阿符:“哦,我就是想说,那不是你和川哥搞的吗?”
“他和我比大小呢。”纪颂莫名心虚,头一次体会到语言功能紊乱是什么滋味,“就让他们留点念想吧。”
这句话说完,他都没能把心虚劲儿按下去。
于是开始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按十字架。
阿符笑答:“是哦,反正也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恋爱。”
纪颂一直都觉得“谈恋爱”这三个字离他特别远,离高三也特别远。
但在集星不一样。
在这种学校,同学们之间的互动多,还要时不时搭档着一起演些有频繁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的情节。
早恋再正常不过。
今天晚辅课之前,金姐对最近集星发生的一系列离谱事件做出了最后通牒。
“少给我来早恋那套!别拿快成年了或者已经成年了来当借口。复读生我管不着,应届生我肯定要管。特别是某些学表演的,目标定了顶尖院校的,以后你们入学、毕业,直到有机会成名,初高中谈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儿,能扒得你底裤都不剩,全得被翻出来。如果你再干点什么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儿,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污点。”
金姐喘口气,持续输出,“又不是小学初中不懂事的小孩儿了,一个个都长点心!”
“你看给我们金姐气得,”况野转笔,“愁啊。”
金姐看上去是不太精神。
她眼下一圈乌黑,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个不眠夜,亲自带的王牌班级出现这档子事,彭思芮肯定责罚她了。
纪颂半侧着身,皮肤黏糊得难受,正抬起胳膊用湿巾擦汗。
他无意识地模仿了赵逐川平时放腿的姿势,将半条腿搭在桌凳外,仰头灌了一口薄荷冰水。
纪颂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小腿肌肉线条鼓胀有力,在男生中算是偏细长的类型,并不粗。
赵逐川去隔壁教室上晚辅了。
前座没人,前方视野无比宽敞。
还没收手机,纪颂单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伸进抽屉里噼里啪啦回消息:
【蝉:我是说怎么一靠近我抽屉一大股药味儿,你拿的?】
他抽屉里有一袋子治跌打损伤的药。
纪颂想了好久,今天又看见他在形体教室摔了好几次的本班同学只有赵逐川和阿符,阿符和他没走这么近……
别的班更不可能了,哪个女生要是进来送药,那不知道得被起哄成什么样。
【1101:对。】
【蝉:一起用?我看你今天也摔得挺惨。】
【蝉:不用太谢谢我!】
赵逐川在木地板上摔跤打滚起来比他吓人多了。
属于不把自己折腾死就往死里折腾的。
有时候赵逐川一个侧空翻完了趴在软垫上,再翻过身喘气,一个人在那儿躺着不动,如果不是纪颂靠过去看,他远远看着都以为是不是累昏迷了。
分明是同学之间的友好关心,每次纪颂都心虚得像他是在看有没有机会给赵逐川做人工呼吸。
不止膝盖,赵逐川的手肘、脚踝,都有伤,要么肿要么擦破皮。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练形体练得像在较劲,但纪颂都没有赵逐川那么拼,毕竟表演只是副业,他有时候练累了,就一口花卷一口水,盘腿靠在墙边看书。
背后的窗帘软布像躺椅,阳光照射过窗帘再映射到地板上,他和赵逐川之间铺开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
况野趴在桌上,表面是在和纪颂讲话,眼神却越过他悄悄地偷瞄和纪颂只隔了一条过道的孟檀,将一本没翻几页的书倒过来挡住半边脸。
纪颂冲他打个响指。
况野才回神:“嗳,你去哪儿野了回来?一脑门儿汗。”
教室里人多,一堆高中生凑在一起,空气躁动闷热。
纪颂额发微湿,湿透的短袖贴出肩背流畅的线条,水珠从腰际滑落。
他运动结束后有要去洗把冷水脸的习惯,今天水抔得多了,整张脸连带纤长轻垂的睫毛都湿漉漉的。
纪颂皮肤白,嘴唇红,眉眼倒成了脸上最淡的一笔。
他偏过头说悄悄话:“我跑步去了,最近明哥说我长胖了。”
况野小声:“下次跑步叫上我!”
纪颂“哼”了一声,没说一起跑步的人还有赵逐川,勾手指挑衅:“跟得上么你。”
“滚!”
“滚也比你跑得快。”
况野知道他嘴巴厉害,没想到这么毒,咬牙切齿地回击:“开玩笑呢,哥我追着牦牛满山跑的时候你还在参加幼儿园活动……那你吃晚饭没?”
“吃了几口水煮牛肉。”
“减肥还吃这么好?”
“白水煮牛肉!”
“……哦!”
“站起来,你俩哪儿那么多话说不完?”金姐单手拍桌,“况野,你说说看,你都喜欢谁?”
纪颂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呃,金姐,我个人的意愿不作数啊,我来说说我们班几个大众情人呗,”况野背着手,完全束至耳后轻轻铺开的小辫儿颇有少数民族风韵,面部线条硬朗磊落,“咳,先是纪颂、赵逐川、陈亭,然后……孟檀。”
不就是说喜欢谁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单方面欣赏又没早恋,大大方方的。
班上有男同学抱着胳膊翘凳子,吹口哨起哄。
孟檀也渐渐在这种善意的热情中脱敏了,她对这样的情况不再感到羞敛,撑起下巴坐直身体,笑着冲况野翻了个大白眼。
台上,金姐也赏了况野一个大白眼:“你给我坐下。”
况野:“是!”
“有些同学马上要成年了,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也管不住,但是要谨记,过度依赖恋爱关系会导致自我价值感建立在对方评价上,一旦发生什么吵架呀、失恋呀、被绿等等这些问题,对成绩和个人性格发展影响都很大,”金姐顿了顿,“非要谈,就不要被我发现。”
有胆儿大的男同学举手:“如果发现了呢?”
“视情况决定。开房的、在教学区域内亲嘴被我抓的,开除处理。”金姐扫了眼台下十几个听得比上课都认真的学生,认命地拍了拍胸口顺气,话语掷地有声:“同性恋、异性恋,一视同仁。”
啊?
纪颂几乎是第一次在讲台上老师口中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
从老师嘴里说出的话不一定权威,但金姐绝非一个会随便说话的老师。
她这么讲,就说明集星有过先例。
台下的少男少女们对此颇为意外,十几个人相互对视几眼,胡乱咳嗽,脸红心跳,谁心里有小九九,谁坦坦荡荡,一望皆知。
“偷偷乐什么?我又不是老古董,思想也要和时代进步啊,”金姐挥起教鞭打了打讲台,“不过,我建议你们成年之后再确定性取向。”
宋微澜裹起试卷作喇叭状:“金姐威武——”
金姐精准锁定目标,又气又好笑,摇头道:“宋微澜,就你叫得最欢。平时打扮收着点儿啊,我可不想表二班或者播音班有男生天天下课跑我们表一班追你。”
没想到宋微澜脸一红,哼道:“金姐,你管我倒不如管管赵逐川和纪颂!”
纪颂一愣,宋微澜居然没有否认。
等等,为什么扯到我们了?
他潜意识误会了宋微澜这句话的意思,才擦过的细汗密密匝匝地又如菌落扩散冒了头。
他指尖电路过载,内心深处那一只乱扑的蝴蝶正漫无目的地撞击外界屏障,一次又一次地反驳——
我又不是。
我不是吧。
我应该不是。
我只是……
前桌的“遮挡物”不在了,明明再往前还坐着有同学,可纪颂还是觉得空旷,他看着那片空白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的毛线乱成一团,还不停有个小猫在打断他清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