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穆以为自己得花点儿时间应付这个富农出身的“烈士家属”,然而却没想到,另一件与村里地富分子有关的事儿却先发生了。
终于把返青的冬小麦整妥当了,秋穆走在去村公所的路上,却听路过的两个乡亲议论,说是现在正在给栋才爹家种地的原地主李文昇不好好干活儿了。
秋穆连忙向那她们问了,才知道:原来这个李文昇是按照秋穆的建议去帮栋才爹家种地了,前一段儿时间栋才爹家补偿得到的八亩地浇返青水也一直由她来做的。她干这些农活儿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怎么不情愿,可是昨天不知怎的,她却突然不愿意在栋才爹家继续干了。
秋穆听说了这事儿,心里觉得有些生气。这个李文昇之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栋才爹的事儿,安排她给栋才爹家种地,就是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结果她自己却不想要这个机会。难道她是不想改好、不想得到栋才爹和其他乡亲的原谅了?如果是这样,那未免有些太不知好歹。
然而秋穆也不能让她就这么算了。虽然从理论上只是剥夺了那些地主分子的土地,并没有要求他们非要帮固定的人干活儿,但从村里的实际情况考虑,由李文昇来给村里最缺乏劳动力的栋才爹家干活儿是最合适的安排。如果她不干了,那她也很难找到更适合的活儿来做,而栋才爹也会需要村公所给安排新的帮手。
于是秋穆决定由她去劝劝李文昇,至少也得问清楚她为什么不相干了。
秋穆往栋才爹家的地那边儿去了。通过这半年多当财粮主任的经验,她已经能把村里比较典型的几户和最困难的几户的地在哪儿记清楚了,这样也方便村公所对他们经常进行调查帮助。
还没等她走到地方,便看到那块儿地的地头里有几个人凑在一起,似乎是围着什么人。她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仔细看,发现是栋才爹和李文昇起了争执,剩下的几个乡亲有的在帮助栋才爹批评李文昇,有的则是在劝架。
秋穆走到跟前,对他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乡亲们看到村里的财粮主任来了,也都暂时停下来互相说话。栋才爹抱着手臂瞪着李文昇,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于是他旁边一个劝架的年轻男人便替他解释道:“这个李文昇说她要不在栋才爹家干了。秋主任,你说说这地还没耙①完呢,她这时候不干了,栋才爹一个男人也干不完呀。”
“哎,李文昇,之前是你自己答应了要帮栋才爹种地,你现在怎么不干了?”秋穆对正坐在田垄上的李文昇说道。
现在李文昇的模样已经完全不是那个穿者绸缎衣服还留着长指甲的地主模样了,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褂子和黑色的裤子,脚上的布鞋也沾了许多泥,跟其他那些在地里干活儿的姑娘也没什么两样儿。然而在别人都因为小麦返青而高兴的时候,她却闷闷不乐地坐在田垄上,也不说话,手里攥着一根杂草的梗,又一下子扯成两段儿。
“李文昇,人家你话呢!”旁边一个年轻的姑娘不满地对她说道。
秋穆见她同样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于是对周围的乡亲们问道:“她为什么突然不想干了?”
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些无奈地说道:“咱们这些邻居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昨天她跟栋才爹商量了工钱的事情,可是没有谈拢,所以就不想干了。”
这倒是让秋穆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李文昇是因为受不了种地的劳累而干不下去的,却没想到是因为工钱。可她之前排的上是村里前三名的财主,怎么会在乎这么一点儿种田的工钱呢?
秋穆问道:“是怎么没有谈拢的?”
“嗐,还能是哪样儿?”那个年轻姑娘说道,“不就是因为栋才爹开的工钱她不满意嘛。”
“李文昇,你想要多少工钱?”秋穆接着问。
这回——出乎大家意料地——李文昇自己回答了,一边扯着草杆儿一边执拗地说道:“我就想要个合理的价钱。”
秋穆有点儿想笑:“你觉得什么价钱是合理的?”
李文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说话,继续扯着手里的草杆儿。
秋穆看她一个大女人坐在田垄上,倒委屈得跟个受气的小夫郎一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换了个问题问道:“栋才爹给她开了多少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