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告白_作者:三岛由纪夫(11)

2017-12-19 三岛由纪夫

  希尔休弗尔德[1868—1935,德国xing科学家]所列举的倒错者特别喜好的绘画雕塑类,第一位便是“圣塞巴斯蒂安的绘画”,这对我来说是个很有趣的偶然。这便于使人推测,在变态者,特别是先天xing变态者的身上,变态的冲动与yínnüè狂xing的冲动,绝大多数场合是错综复杂的、难以区别的。

  据说圣塞巴斯蒂安生于三世纪中叶,后成为罗马军队的近卫队长,以殉教结束了30岁多一点的短暂生涯。他死的那年,即公元288年,正是戴克里先皇帝当政。这个出身贫苦,后来飞huáng腾达的皇帝,以独特的温和主义为世人景仰。可副皇帝马克西米努斯对基督教的厌恶,将效法基督教和平主义而逃避兵役的非洲青年马克西米利亚努斯处以死刑。百人队长马尔凯斯的死刑也是出于同样的宗教xing的守戒问题。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被理解为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

  近卫队长圣塞巴斯蒂安秘密皈依基督教,安慰狱中的基督徒,在促使市长及同仁改宗行动bào露后,被戴克里先宣判死刑。一位虔诚的寡妇为他掩埋被she入无数支箭且bào尸荒野的尸体,赶到刑场来,可是她发现他的社体还有热气儿。在她的护理下,他醒了过来。但是,由于他很快又反抗皇帝,说出亵渎他们神灵的话,所以这次死于乱棍之下。

  这传说中复苏的主题,只能是“奇迹”的请求。什么样的ròu体能从那无数的箭伤中复活呢?

  我为了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我官能xing的剧烈欢乐是什么xing质的东西,将我很多年后所创作但未完成的散文诗揭示于下。

  圣塞巴斯蒂安

  一次,我从教室的窗口发现外面一棵被风摇曳着的、不太高的树。看着看着,我心cháo翻涌起来。那是棵出奇漂亮的树。它在糙地上构筑起圆润端庄的三角形,众多枝条烛台般左右对称地伸展,托着重重的绿叶;在那绿叶下面,可见暗暗的黑檀木台座般坚稳的树gān。创作极尽jīng巧,亦不失“自然”优雅超脱之气。那树木挺立着,守着它自己是自己的创造者一样的明朗沉默。它又的确是件作品。而且也许是音乐,是为室内乐谱曲的德国音乐家的作品;是可谓圣乐的宗教静谧的逸乐,像织锦壁挂的图案,听起来充满富丽堂皇和依恋之qíng的音乐……

  所以,树的形态与音乐的类似对我来说具有某种意味,当这二者结合而形成更深一层的东西袭扰我时,那难以表达的不同凡响的感动,至少不是抒qíngxing的,而是像在宗教与音乐的关联上所能见到的那种昏暗的酩酊之类,即便这样看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突然,我问自己“是否就是这棵树?”

  “那棵反绑着年轻圣者的手,像雨后的水滴一样,将神圣的大量的鲜血滴在树gān上的树?他因临终痛苦而旺盛燃烧的青chūn肌体剧烈摩擦扭动着(那也许是世上所有快乐和烦恼的最后证迹)的那棵罗马的树?”

  据殉教史所传,那个戴克里先登基后的数年间,在梦想能有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无边权力的时候,近卫军的年轻首领——哪个兼备使人想起曾被哈德良皇帝宠爱的著名东方努力的柔软身躯和大海般无qíng的叛逆者的眼神的年轻首领,以信奉禁神罪被逮捕。他英俊倨傲,他的盔帽上cha着镇上姑娘每天早晨送的一朵白色百合花。百合花经过他艰苦的练兵后,顺着他雄浑的垂发,优雅地低垂着,那样子宛如白天鹅的颈项。

  无人知晓他生于何地来自何方。但人们预感到:这个具有努力身躯和王子容貌的年轻人,是作为逝去者而到此的;他是牧羊人恩底弥昂[希腊神话中年轻英俊的牧羊人]的化身;只有他才是被比任何牧场都浓绿的牧场的牧人中选出的。

  而且,几个姑娘确信他是来自大海。因为他的胸膛可听见大海的轰鸣。因为他的眼里浮现着生于海边而又不得不离开那里的人瞳孔里所浮现着的大海所给予的纪念xing的神秘而还没有消失的水平线;因为他的叹息像是盛夏的cháo风一样热,带着被打捞上来的海糙的气味。

  塞巴斯蒂安——年轻的近卫军首领——显示出的美难道不是被杀的美吗?罗马的那些被滴着鲜血的ròu香和松筋彻骨美酒的香气养育了五感[指视、听、嗅、味、触五感]的健壮女人们,很快感觉到他自己尚不知道的不详命运,因此而爱他,难道不是吗?虽察觉到不久就要从撕裂的ròu体fèng隙中喷she而出,可热血却比平时更加汹涌快速地在他白皙的ròu体内流淌。女人们增们可能没听见那热血qiáng烈的希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