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愿再试了?”幽怨的语气。
苏文桐懂妻子的话的意味。他们结婚近七年,仍没有孩子。头几年是没做好要的准备,这三年尽管心qíng迫切,林珮却历经两次流产。到医院做检查,结论是宫颈无力。尽管林珮一直在服药治疗,可要孩子已成为横在这个小家庭面前不易翻越的坎。
“没有的事。”苏文桐说,也背过身,“我只是想等我状态好的时候。”
“如果你没信心,”林珮赌气地说,“gān脆代孕算了。”
“法律不允许的。”苏文桐以公职人员的口吻答道。
林珮噌地支起手肘,向丈夫倾过身去:“你跟我讲法?你最近连碰我一下都不qíng不愿,是法律规定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段工作忙得我昏头转向,能有什么原因?”
“我看有!我有证据!”后半句话脱口而出,底气却不足。
苏文桐莫名其妙:“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洗手间。你一向用的紧肤露换了牌子。还有,你买了三件新的衬衫,旧的再没穿过一次。”
“这叫什么证据?”苏文桐好气又好笑,“你别无事自扰好吗?”
“我一点没自扰。”林珮说,“反正你眼里我是个老太婆了,配不上你了。你找别人给你生吧。”
她伏下身子,再次气鼓鼓地背冲他。
苏文桐清楚,自己就算再累,也必须做出求和的姿态。于是他伸出臂弯,揽住妻子的腰,用悄悄话的口气说:“谁说你老?说的人准瞎了。倒是我,这两年真成买菜大叔了。”
林珮眼角往后一瞟,坚持说:“男人女人能一样吗?你正是最有魅力的年龄。”
“你又知道了。又是哪个公众号文章教你的奇谈怪论?”
苏文桐开始搔妻子的后颈、耳垂。林珮依旧嘴硬说:“我就是知道。”
后来,她实在怕痒,逗得格格笑,回身拍打他的手。苏文桐紧紧抱住她,两人你侬我侬一阵,各自睡去。
熄灯后的黑暗中,苏文桐感到睡衣后摆被慢慢撩开。脊背上,传来光滑的指尖的触感。
林珮并没睡着,在他的腰眼上用手指写字。这是他俩从恋爱起沿袭的老习惯,当林珮不愿开口说出来时,就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写出来。
第一个字,苏文桐估摸是个“我”字,这也是林珮的手语的惯常开头。
往后笔画很多,不那么好猜。林珮一笔一画,写得很耐心。
结束时,苏文桐差不多猜出来了。一共七个字,第二个是“知”字。结尾是“一切”,中间还有个很熟悉的“你”字。
我知道你的一切。
林珮这才翻身,心满意足,倏尔发出入睡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的一切。
不,你并不真的知道。
比方说,这将是个漫长的夜晚。每当白天承受难以克服的压力时,苏文桐睡觉就会遇上麻烦。那个旧梦,随时可能穿过无声的夜,回来折磨他。
果然,梦又来了。
在梦中,你开始意识到,恐惧仿佛一只黑色的硕鼠,卡在喉咙里挣扎。那个身影,又浮现了。
血一般猩红的双唇,火焰一般灼眼的红色高跟鞋,还有那惨白如死尸的手臂上,标记着一只来自冥界的蝴蝶。当手臂摆动时,冥蝶犹如在翱翔。那只手臂奋力一推,你周边的一切随即崩塌,脚下随即悬空。
下坠,无穷无尽的下坠,直坠往虚无的极点。
苏文桐拼命睁开眼睛。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张着嘴,却没喊出声。夜正深沉,妻子还熟睡在身边。
他直起身子,喘着气,用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脸。随后缓缓起身,穿拖鞋下chuáng。忽然,chuáng头柜的橡木桌面发出振动,吓了他一跳。原来是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闪烁。
这么晚来电?谁?他瞄一眼,完全陌生的号码,于是不予理睬。
手机依然固执地震颤。他一把抓起,走到浴室,丢到钢化玻璃台面上,任其自响自息。
一时再睡不着。他感到口渴,便摸黑打开卧室门,经过寂静无声的客厅,走向一团漆黑的厨房。
走廊上的感应灯悄然亮起。他打开冰箱门,想找一瓶啤酒或碳酸饮料。但很快发现他太傻了,有这种念头就说明头脑没完全清醒。冰箱是林珮的领地,连一听无糖可乐都不可能有,里面全是生菜、水果以及许许多多寡淡无味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