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底向他道歉,同时祝福他拥有更美好的绝无yīn霾的未来。
那时候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联系周柏亚,就让她和属于他们的过去都从周柏亚的生命中淡化,让他能够无牵无挂地迎接他的新生活。
她曾经如此认真地决断过,但世事总是如此不尽如人意。
安如又深深吸气,慢慢吐出,听着手机里传来连绵的拨号音,胸口涌上熟悉的因负疚感而产生的憋闷。
电话通了。
“喂……这里是柏亚律师事务所……”
是个没jīng打采的女声,安如怔了怔,试探地问:“露露?”
“嗯……”露露仍然蔫搭搭地答道,隔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蓦地拔高了声线,“安律师?!”
“是我,”安如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拿开,揉了揉耳朵再放回去,“你怎么了?”
露露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电话那头传出嘤嘤细声,竟是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安如顿觉万分尴尬,或许她以前和露露关系不错,但现在她们只是两个陌生人,她真是想安慰都无从下口。
她只好gān巴巴地转移话题:“我找周律师,怎么又是你接电话,他今天也要出庭吗?”
她以为露露是因为私人qíng绪在哭,所以不好出言劝解,希望提到工作能够将她安抚下来。谁知她话音刚落,露露“哇”一声,更加夸张地嚎啕大哭。
“安律师哇哇哇哇……周律师他哇哇哇哇……”
安如从扶手椅上倏然起立,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掉头发,一只手cha进发丛中按压快速跳动的太阳xué,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手机,骨节和塑料手机壳同时发出“咯咯”微响。
“周柏亚他……他……”她喉咙发紧,不祥的预感和深重的恐慌让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后半截话说出口。
“周律师死了!”露露毫不修饰地点明了她最不想成真的事实,“车祸,今天早晨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不可能!”安如不假思索地否决她,“他开车最稳,遵守每一项jiāo通规则,车速从来不超过六十,连高速公路都不例外……怎么可能是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室内,如此陌生、虚幻,仿佛她身体内部有另一个灵魂在此刻抢夺了主动权代她发声。
露露哭得更伤心了,安如耳畔嗡嗡声乍起,她已经听不到露露接下来又说了什么,眼前模模糊糊地闪现几组画面……
一个更年轻的周柏亚走向她,身后绿树成荫,有同样年轻的少男少女嬉笑打闹着跑过,远处的天空铺满鱼鳞般细白的云层。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红着脸,小声问:“你叫安如?我带你去报道,我是你的师兄周柏亚。”
……
少年周柏亚固执地守在女生宿舍楼下,她被室友们推推搡搡,无奈地跑出来拒绝他。而他挠了挠头,尴尬地道:“你误会了,我刚通过今年的司法考试,想问你需不需要二手的题库资料?”
……
她为已经成长为青年周柏亚拍毕业照,风扬起他的黑色学士袍,他抬起一只手按住摇摇yù坠的帽子,扬声喊道:“师妹,我等你一年,你毕业以后要不要跟我去滨海?我们可以找几个同行,创立一家新的事务所,我们的事务所!”
……
周律师站在法院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戴了一副无框眼镜,jīng明内敛,笑容恰到好处,只要他不愿意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似乎叹息一声,口气无奈:“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我们是被告的律师,表现得过于咄咄bī人不是件好事。这个案子的舆论风向不利于被告,审判庭也是人,就算理智尽量做到客观,qíng绪上难免有所倾向,我们应该说服他们而不是bī迫他们,用事实来砸人也不行,容易引发逆反心理。”
……
最后的最后,是周柏亚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外望着她,他头发凌乱,眼镜不知去了哪里,身上穿了一件皱巴巴地衬衣,双手紧紧地掐握成拳。
她亲眼看到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又慢慢地亮起来,泪水划过脸颊,在灯光下清晰而绝望地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