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天下午,周公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横滨正金银行的副行长桥本淳一打来的。
周书维挂了电话,打算回房间,路过孟实秋的房间,一时好奇便推门走了进去。
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林妈,甚至是对周书维,孟实秋都十分警惕。他的房间只有chuáng、衣柜和一张单人沙发,拉开衣柜的门,里面只有两套西服和三件衬衣,周书维环视着整间屋子,这里没有人存在的气息。
“先生找我?”
不出周书维所料,孟实秋很快出现了。
“我要出门。”
孟实秋的眼睛扫了一下房间,颔首道:“我去备车。”
车行在撒满落叶的小道上,阳光透过两边的梧桐如星点一样落在车窗上,周书维坐在车后座,目光落在孟实秋的后脑勺上。
刚到汉口的第一个晚上,确切的说是半夜,周书维去找过孟实秋,他的手还没敲在门上,孟实秋已经在房里出了声。
“先生找我?”
伴随着问话,孟实秋拉开了房门,白衬衫西装裤,周书维瞥了一眼他的chuáng,几乎没有睡过的痕迹。
“惊弓之鸟,安逸则死。”周书维问他是否一直这么警觉,孟实秋直白的回答着。
“汉口不是战场。周公馆只有你我和林妈。”
“身在何处,战场就在何处。”
孟实秋的面容一直冷峻,他不会为任何事所动,他静默的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周书维当时不明白,只是觉得纵然山河飘摇,活于世上也不应如此。
“你我袍泽,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难道你连我也要时时警惕吗?”
“惊鸟只是一个代号,孟实秋也只是一个名字。活着可以是任何人,死了谁也不是,这就是我的使命。我与先生不是袍泽,我只是万千林禽中的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
重重的一击。
周书维从来不知道,所谓惊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孟实秋的沉静并非出于他原本的心xing,而是被绝望磨灭了本来的自己。
“家国。信仰。你为之付出,没想过会后悔吗?”
月光落在孟实秋的眸中,像是宁静的河水中的倒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眨眼间又恢复了不可看透的冷峻。
“家国,信仰。我还没有来得急细想。”
还没来得急细想,却已经将生命jiāo托。战争的残酷也许就在于此吧,人在清平乐世想的最多的是自己,乱世之中往往由不得你去想,已经被bī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向前是刀山火海,后退是万丈悬崖。
“小孟。以后我叫你小孟。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的名字,别叫什么先生了。”
孟实秋没有回答,周书维站在他的面前,却看不清他的样子,看不清却有说不明的信任感,也许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寒山和惊鸟。
“先生要去哪儿?”
孟实秋的声音,把周书维的思绪拉回车里。
“去万国百货。”
孟实秋点了点头,驱车驶往法租界的万国百货。
万国百货是汉口最大的百货公司,全部是泊来货,也是上流社会的往来之地。周书维带着孟实秋从第一层开始逛,钢笔、帽子、皮鞋,像是大采办,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和议论。
“先生,还要买什么吗?”
相对于周书维的招摇,孟实秋显得很不自在。
周书维转眼看了看他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去男装部,给你买几套新西装。我周公馆的管家,怎么能只有两套换洗的。”
“先生,不用了。……先生。”
周书维根本不理会孟实秋的拒绝,大步向前走着,孟实秋提着他买的大小物件,也只得无奈的跟了上去。
忽然,周书维在卖手表的柜台前停了下来,指了指一块表让售货员取来看。
孟实秋已经有些不奈烦了。周书维转身把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去,放在一边,拉起他的手,把手表带在了他的腕上,笑着欣赏了好一会儿。
“挺好看的。买了送你。”说着,周书维也不管孟实秋喜不欢喜,便示意售货员结账。
孟实秋一把拉住了他,“先生,这表太名贵了,我能不要。”
“就因为贵,所以才要送。我今天买的东西,都是送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