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罂粟呢喃。她亦听师父说过,江湖上尽是些人吃人的人,人这辈子最好永远与江湖无关。若不是因为江湖,她的师父不必避居那一座深谷,不必在谷中抑郁孤独终老。师父那样的大才,比话本许多登高一呼的天之骄子更胜一筹,到头来却没立下一份与之相匹敌的震铄古今的功绩,实在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也是江湖人犯下的一项滔天大罪。
罂粟过去常当着毒王的面为他打抱不平,毒王每每劝她,道他年轻时太过恣意妄为,太不关心旁人看法,时不时还会仗着艺高恣意欺凌他人,落到一个众口诛发的下场也实属罪有应得。她却不这么以为,既然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的师父为何不能被原谅,更何况,一个改邪归正的奇才,活着远比死了更能造福天下。
然而,那些江湖人却就是不肯给师父一个机会,还bī的他说出一句伤人至深的话。罂粟至今回想都要颤抖,什么叫倘若你有朝一日出去,千万别说我是你师父?在她看来,师父便是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丝毫不认为需要避嫌。
反倒是……这话在激动时说出或许更像气话,她倒是很好奇那些人能如何不放过她。像对待师父那样,bī她只能guī缩在沼泽瘴气之后?可她毕竟不是师父,对那些江湖人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绝不可能有半点妥协。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一旦惹到她,怕是会新仇旧恨的一起算。
“你也是江湖人么?”罂粟幽幽一叹——他若是的话,便会怎样看她,又打算怎么对她?利用完了就仍,还是心安理得的卖出一个顺水人qíng,gān脆把她推给师父的仇家?
白染失笑,摇了摇头后才发现她根本看不到。“不是,我是药师谷的人。”好几年前,他就无时无刻不想与所谓江湖撇清关系,故而向她隐瞒了药师谷也被大部分人算在江湖的事实。
“药师谷?”这个她倒没听师父说过。
“药师谷里住了一大群大夫,医术算不得多么高明,也就jīng通诊治一些司空见惯的病。一旦面对我师妹那样的毒,就基本上手足无措了。”白染淡笑,“不过,你也不要看轻他们,他们关心的大都是普通人寻常的生老病死,竭力减轻那部分病人的痛苦,而不是卖力走在疑难杂症的崎岖山路,探寻那几年到头用不到一次的独门妙药。”
“他们有这份心,已经远胜我许多倍,我才不敢看轻!”罂粟努了努嘴,“师父常说世人大多沉迷追求所谓大道,却不知那些肯兢兢业业为恪守小道之人的境界超过他们太多。若没有小道支撑,大道恐怕也就是没有四蹄的骏马,没有轱辘的车,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白染微微一诧,实在难以想象这话是毒王说的。以大小道论处,毒王自是在大道上一骑绝尘,渐行渐远,谁料他反而钦佩远不足他的小道之人。
他不免想到药师谷的一位长辈。他的那位长辈在年轻时与毒王有些私jiāo,后来一度反目之后,那位长辈也就长居药师谷。但凡有人向他询问毒王消息——包括是他前些日子,莫不声色俱厉,措辞冷酷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他这被训斥惯了的人都觉得无qíng。假如毒王正是罂粟所言的那样,那位长辈的种种行为可是保护昔年故友?
驱马停在下榻的客栈门前,白染先行下马之后再搀扶罂粟下马。罂粟只想着终于解脱,完全没料到两腿内侧酸疼迟钝的厉害,连站都站不稳。
“啊!”她惊呼着软踏踏的撞在白染身上。
白染含笑支撑,“你不习惯骑马,休息几个时辰就好。”
罂粟点头,低头装模作样的欣赏衣裙——疼在两股之间,还真难以启齿。
小而简陋的客栈依旧灯火通明,倦怠了的掌柜与小厮分别在各自的地方打瞌睡,单手支不住的头一点一点的。白染与等他的同伴示意,逐一向罂粟引荐——孙诀、赵潜、徐轩、莫帆、陆安槐,罂粟一一拜会,彼此都不谈及身份目的。
紧接着便转去楼上客房,罂粟头一次感受着前呼后拥的滋味,尤其众人中不凡与白染一般出类拔萃的人杰,当下洋洋得意起来。到了客房门口,又遇上值守的两人——赵霖、东郭饮,继续拜会。
白染等一行人走后,客栈便仅剩角落里一名客人,裹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裳,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音容笑貌藏得滴水不漏。小厮受到掌柜示意,走到那名客人前,拱了拱手,道:“客人是否决定住下,小店要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