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馆子太萧条,屋里怕比外头寒风chuī着还冷些,郑西寻脱了大衣给我披,我不敢耽搁太久,慌慌张张对沈月说体几话:“我再不能顾着你,日后你只得跟了郑西寻,他脑子虽木讷些,却能实实在在待你。”
他是何等伶俐的孩子,随了哪个主子便一心一意为哪个,当年跟着罗礼那般凶险也能应付下,更不必说对着如今这块木头。
店家善烧一手cháo州菜,热腾腾的宵米摆上桌,郑西寻又说起出岛后的波折,亏得他在马占身边安下眼线,不然我们也难相聚。
这一番寒喧不知耽搁到多久,丁纪悯坐立不安催我回去,郑西寻正色道:“还回哪里去,您难得脱离虎口,我自有地方安置。”我笑着站起身:“什么虎口láng口的,我本就是马占的人,再不回去天一黑可就更冷了。”
不由分说拉起丁纪悯便走,刚迈到大门口,他沉着声音在后面喊我一声,我心里一紧,终究后悔自己带上丁纪悯,她既是马占的妻子,免不得要受难为。他几步赶上来,我刚要寻出话理论,一双手伸过来替我竖上裘毛的衣领,郑西寻轻声说:“我总对不住您,凡事欠周妥。您一个人诸事都要当心。”
提起的心渐渐沉下去,我淡淡嗯一声,带着丁纪悯走出房。
天空沉凝得像块污浊的冰,女人的手又凉又软,我对她说:“你身上有寒气,要吃药调养着,日后才好生养。”她脸上的薄粉化开,面色更显暗淡,眼神里却并非无引人怜惜之处,好像一株含了露水的糙,垂下头低声说:“有一次我坐在车里,路上起了冲突,自己被甩出去摔裂了盆骨,后来伤虽痊愈却总不易受孕。”
我轻轻叹一声,搂着她一边前行一边抚慰:“那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你跟马占也不短,总该知道他这个人心里没有牢靠,趁着你还年轻,刚该把他栓在身边,等到他外边养上一群姨奶奶,你要到哪里找人说理?我一瞧你便是喜欢,把你当成自己妹子待,哪有不为你想的?”
她瞪圆了眼睛瞧着我,肩膀杂冷风里抖缩,我把大衣脱给她,自己东张西望叫车子。
这条路本就偏僻,偶尔过去几个路人,我与她都未出过门,此时竟是寸步难行,正时为难时路口忽然闪出一辆鲜红BENZ,晃着车灯直直朝我们冲来。
车子猛的停下,我心里忽然一紧,见宋榕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他眼睛又黑又亮,勾起嘴角笑道:“派了几十口人出去找你们,竟是藏在这个地方。”
万般无奈只得坐上车,身子虽是渐渐暖下来,心里却禁不住忐忑,一早筹出的措辞融进不安里,我抬眼瞧向宋榕,qiáng作安定试探道:“马占也是大惊小怪,我又不是把他老婆拐跑了。”
他抖着肩膀哈哈笑起来,也不屑跟我兜圈子,直言便说道:“马占哥哪敢不‘大惊小怪’,封少爷有天大的本事,给拘了那么久还能跟外边通上信,倒是省了我们寻细作的多少工夫。”
这话一出,我目瞪口呆好似焦雷轰顶,火石相击之下耀出满目澄明,待到那一片模糊恍然清晰,自己好像还搁在梦里。
他又笑着道:“原先便算到你急着出去,马占哥要我把他唤出来,一是留给你机会,另外也趁着空档截到潜伏的细作,来接你们之前,那人便被依老法子淋上汽油活活烧死了。”
这一字一句狠狠摔到地上,好像车外越滚越大的雪花凝出冰棱子,深深往人ròu里扎,我长呼出一口气,才知道马占一直都没忘了堤防,兜了一个大圈子,仍是栽在他手里,这一次我们qíng意消磨怠尽,再无回转的余地,可我已然被他bī到绝路上,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一双手揉绞在一起,只想把自己也扯随了,我喃喃说:“他是要我死。”
宋榕微微笑道:“要你死就不会四处寻你了。”
我突然发了疯,扑到他身上没头没脸往下打,他不耐烦拦住我,一双手qiáng攥着腕子,把人牢牢定到椅座上,自己再挣拧不得,好像被人捕进笼里的shòu,一腔忿恨qiáng憋进心里,好似箭穿雁嘴不得作声,抬眼望去,他面颊被像刀削似的,脸上挂了细小的伤痕,坚实手臂上有一串香烟烙疤。
BENZ驶进宅子,他先下了车,一把拉出丁纪悯,弯着腰对着我道:“怎么?这会儿了还撒娇?要我抱?”
我铁青着脸踏出去,跌跌跄跄往房里走,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乱撞,全没有一毫主意。一进屋正瞧见马占坐在厅里等我们,面孔yīn得像抹了把碳灰,眼睛森森看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