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榕面上一变,怨恨说道:“你究竟恨我们什么?即便他有愧与你,也早做了补偿。那日你头一回下楼,他抱着你眼睛都笑起来,我从没见过那样子,只能暗地里替他高兴,奈何你毫不稀罕,终究要发了疯的怨恨。我们过去只以为你装疯卖傻,却不知你其实一早就是疯的,早过了今天,早过初见,或许就在你一出生,便恨上这世界所有人,只愿大家化作尘泥,才得一个心平静气。”
这话说得繁琐,我一时领会不能,忽然捂着嘴蹲到地上,背脊渗出浸湿的冷汗,抬了眼定定瞧向他,哑着嗓子道:“我只恨自己把皮ròu剖开,这身上每一寸都是甘愿,血淌尽了,骨髓枯gān,化成灰,飘作烟,仍忘不了他。可是马占从未完全爱过我,他要的只有一部分,剩下的拿刀剔下来,随手扔得老远。”
我像个鬼魂幽幽走过去,挨近了正见他gān瘦的腕子支撑在水缸上,面颊沾满了汗水,肩膀像风里的枯叶不住抖颤,想来是犯了毒瘾。
他身上猛的一震,面上宛若灰土,瞪着我惊惶问:“你又为何陷害我至此?”
我偏着头微笑,细细瞧着他,原先那么漂亮的人,油亮,骄傲,活像一只豹子,现在竟落得如此,眼里忽然dàng过满满的恶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但凭一口一个‘我们’,我便恨不得生扒了你。”
他打个激灵,僵着脸qiáng笑:“你想得太便宜,大哥绝顶jīng明,明知是陷阱,不会冒失着跑回来。”
我垂着眼不说话,从口袋掏出一包药,撕开个口子转手抛进盛满水的瓷缸里。
他立在旁边愣一愣,眼见着成袋的白粉打着旋沉进缸底,毒药化进冰凉的水中,那双眼再没了人的神色,回过头对我轻轻说:“你是个疯子,如今不肯饶过别人,日后也放不过自己。”
话音刚落,只听“噗嗵”一声,这人一头扎进水缸。
第110章
瓷缸的深处闹出一场轻快的水声,仿佛呢三太子闯进里头大战龙王,混斗里泼溅出一串串水花,浸得缸沿上描的白玉兰要活了般。
过了一会儿,我喊人把佛爷的尸体收拾下去,本该要写封书信给他主子赵之仪,笔尖还没晕上墨,郑西寻不知听了哪个传的话,急风急火赶过来。
他头回光明正大进这宅子,像个傻小子忍不住抬头张望,见到我慌忙问:“我听说出了事,终不放心你搁在此处,还是随了我才保得周全。”
我扬了眉骂道:“这些日子来招兵买马,你再不会逊于人,马占正远在千里,丁家的人都作壁上观,只要收拾几个小猢狲你还有颜面提不周全!”他见我动了怒,连忙垂着眼说:“是我忙乱了,你所做自然是万全,我只愿安身麾下以效犬马。”
我听了渐敛怒气,想着他往昔替我吃的苦,现在出的牛马力,抚上他的脸颊以示安抚。他又轻声道:“赵先生派人送来信,马占已经杀出边境,我只怕他又如鱼得水,不肯轻易入网。”我笑着说:“飞蛾投火,由他不得的。”
他怔怔笑着似是不明白,我搂住郑西寻,见他呆板着面孔甚为有趣,忽然起了玩心,捏着他的鼻子揉搓出付怪模样。他任由我作弄,眼睛撇到水缸上,不知道有个人正蜷在水里,只为贪心喝那一缸毒水,早涨得肚皮爆裂奔赴阎王。
这一场胡闹叫我渐渐困乏,好像贪玩熬过了钟的孩子,眼皮支不起jīng神,郑西寻忙扶着我偎在沙发上,自己起身yù要站到一边,我一把拉住他,吊着眼玩笑道:“此事若成,你也算是平地惊雷的英雄,待到一将功成,务必接我出去。我只想要个小院子,有个花匠帮着伺候花儿,这一辈子便已足够。”
他听了这话好像锅里刚捞的虾,只差浑身冒出热气,黝黑的皮肤泌出一层薄汗,犹犹豫豫坐到我身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言语。
我忽然生出狭促,伸手摸到他身上,顺着骨节粗壮的手摩挲到腕子,指腹打着圈缓缓磨擦,瞧着他又淡然笑道:“若是败坏,只求你一人脱身,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再落回马占手里。”
手下覆着的皮肤越发温热,他眸里跳出一阵闪跃,恭了身子默默爬上来,小心翼翼跪跨到我身上,面孔缓缓压下,热气迎面轻轻喷出,竟是瞪直了眼不知所措。
我侧身抬起一只脚,有意无意勾着他的背,抿着嘴唇嘻嘻笑起来,他轻轻捧起膝弯,火烫的唇挨上皮肤,再抬起头,仍是一付恍若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