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_作者:鲜血淋漓(56)

2017-11-07 鲜血淋漓

  我想到小时候自己给关进房里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给我送饭。她生得大眼睛,赤金面皮,笑起来生气勃勃。她知道我疯疯颠颠,又不受人喜爱,便不太理我,可我却爱极了她,每日都盼望能见到她,仿佛看到她,我才忆起自己是活的。

  后来她死了。油亮的颈子在我双手里变得冰凉,大眼睛狠狠往外凸。父亲就派了另一个丫头来。她也是活生生喘着气的人,我也极爱她,然后她也死去了,父亲再派别人来。

  我贪恋那点人间的生气,像吸了大烟稞子浑浑愕愕不得解脱。所以等到她们什么都不曾有了,总会想起来,还有一个封瑶关在铁门后面,心心念念等着人来爱。

  常富抽咽着又哭起来,我圈着他轻轻摇晃,待到全身酸痛再无暇顾他。

  孩子不再哭了,我屏息等着,仿佛熬过了几生几世,马占把房门打开寻到我这里来,就像我期盼的,他看到我顿时怔住了,眼睛转向别处,迷迷茫茫里辩不明是何等的神色。

  定定望向常富,忽然吼道:“孩子呢!”

  我呆呆往地下看。马占不知道,就在刚才我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常富安安稳稳托在手掌上,胳膊往下奋力一掼,孩子结结实实砸在地板上,哭也没哭出一声。

  现在,他的骨还是骨,血还是血,只是破碎开来,顺着皮ròu的fèng隙流在地板上。

  马占盯着那滩血ròu,他仿佛不敢相信,再问一句:“孩子呢?”

  我说:“罗棋摔了他。”

  他听得这话愣一愣,立时蹲在那堆血ròu前面,嘴唇抖得不成样子。纵是豺láng虎豹也有舔犊深qíng:“怎么能这样呢?”他再望向我,满脸恍惚的脆弱,往日里的yīn狠绝决被那个小孩儿化成碎片。

  我跌到马占怀里去,好像也是气若游丝:“你去问问姐姐,她怎就生了那么狠的心?”马占对罗棋最后一丝愧疚随了我的话一去不复返。

  他步子踉踉跄跄往外走,我连忙跟下去。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罗棋也伏在地板上,脸朝下,脑袋的位置淌出一滩血,虽是有准备,却也被吓了一跳。

  她一直询问丁荣安的死,然后马占发了火,女人不明白她丈夫莫名的愤怒,她到死也不肯辩百一句。

  我看看马占,他什么也没说,心里只疼惜惨死的儿子,他只当是罗棋发了狠要闹个鱼死网破,却不知道在她仍然温暖的尸体里,还有个小小的胚胎,跟常富一样化做轮回。

  屋外阳广灿烂,一切终于过去了。

  马占伤心到极处,什么也说不出。我有点愧对他,可又全然不后悔,这一步照着我的经营也算顺利。

  几天后,他对外称妻儿被丁荣所害,把罗棋葬在祖坟里,另买了墓地安葬常富。

  孩子小小的骸骨被盛进一口琉璃棺木里,铺上满满的白百合深埋地下,碑yīn上写下“世人都爱他”,筑了十二个汉白玉小天使陪着他受日晒风chuī。那时候我才知道常富的学名叫马念之,是马占的儿子,和丁家没有关系。

  孩子死时还不足岁,被抱过,被爱过,该是没有悔恨。

  我一直在chuáng上躺着,身上脱不掉那日死人的气息,应对马占说:“把姐姐的房间收拾出来吧。”他为儿子的后事忙得筋疲力尽,几天后才找人拿墙砖把罗棋的屋子层层砌住,糊好了墙泥,仿佛那里从来都不曾住过人。

  只是下人之间默默传出一种怪诞的说法,有人说夜半三更总有个女人趁着走到那堵墙跟面,她死命用手拍打墙面想要进去,仔细瞧一瞧,女人脸孔上竟是一片血ròu模糊。

  依稀怀里还拥着个孩子,脑袋上瘪下一块。

  我见马占实在没有jīng神再作敷衍,便把事qíng压下来不准人胡说。

  人们背后里说他更加yīn险狠厉,我的xing子却渐渐安宁下来,现如今不会再追着马占问:“你又去哪?”我知道马占已经无处可去,他总会回到我身边来。

  平日里闲暇下来便愉qíng山水诗画,涂涂抹抹间日子便滑淌过去。

  只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常富真正的死因。

  就像永远没有人知道,罗棋每个玩偶身上的字条,都是我用左手握笔,一张一张摹出来的。

  第46章

  立了秋,气候渐不安稳,我夜里总也睡不踏实,魑魅魍魉皆入梦来。

  一个梳大辫子的妇人穿件月白袄,怀里抱着个孩子,她说:“瑶瑶,我的孩子死了。”我父亲英明神朗倚在鸦片炕上,烟锅里燃着烧红的绿罗沫子,动一动便纷纷扬扬往下落。娘亲远远站着向我招招手:“封瑶,过来让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