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瘫本来就很难根治,加上沈贺的病因是遗传xing的十分难预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吐字不清的男人一边脸古怪地耷拉着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
梁平安猛地合上病历,好半天才平缓了心跳,他摘下眼镜,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办公室里的空气味道越来越发闷,梁平安一直没开灯,gān坐着,坐的腰腿酸痛,也不想站起来走上一步。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贺。
我尽力了这种话他无法对着沈贺说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更是轻得不如一根头发。
想开些只是句敷衍。
还有希望不是骗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苍白无力。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骨头扭动轻轻地咔嚓一声,他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换过一套,每时每刻都担心沈贺的qíng况突然恶化,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气更出不来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到病房区,走廊里亮着白幽幽的光,一个人也没有,他路过护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最里边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
他放缓呼吸,轻轻拧开了门把手,还没把门带上,病chuáng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地发出了声音,梁平安愣住了,接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偷偷摸进来的行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听到沈贺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问:是谁?然而如此简单的一个音节,听起来却那么含糊和劣质,甚至比脏话还要刺耳。
“沈贺,是我。”梁平安艰涩地开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动弹和说话,一片黑暗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贺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开口,也不能自己坐起来,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声不发。
梁平安往病chuáng前走了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看到沈贺绷紧的嘴角,和避开的目光。他觉得嗓子眼发涩,好像正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出声音都极其艰辛:“还有术后复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别着急。”
yīn影中的男人没表态,比起做不了,他看起来更像是不想做,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梁平安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拉一下沈贺的被子,“你好好休……”话音未落,chuáng上的人好像被烫着了似的,“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同时僵住了,沈贺的手还伸在外边,他姿势很古怪,一边的胳膊和腿石头一样动不了,一边硬生生地斜扭着身子,看着都别扭。
梁平安退后两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将门关好。不知道现在什么心qíng,也不知道去哪,他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直愣愣的,病房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过他知道,沈贺没睡着。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的心qíng能够得到平静。
刚做完大手术,沈贺的身体状况不好,什么也不让吃,选择的也是保守治疗,沈贺属于疑难杂症,他偏瘫这半个多月请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资深医生来看,都不敢随便做决定,很怕加重他的病qíng,诱发大面积出血万一全瘫就彻底完了。
他不说话,除了被询问病qíng时,含糊地说两声,其余时间不是躺在chuáng上,就是坐在窗户前发呆,反正是不出屋。两周的恢复期,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迅速地憔悴下来,脸色还是其次的,最大变化在于眼神,消沉而冷漠。
他失去了信任,对任何人的。
他也失去了骄傲。
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字都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和“哦”的声音才能唤来护理人员来帮他翻身,或者被扶着上厕所,需要护士来擦洗全身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猩猩,关在笼子里,外边的走动的游客的眼光满是同qíng……不,他甚至连一只猴子也不如!
沈贺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他想狠狠地握个拳头,再狠狠地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但那就像在命令一块石头自己飞到他手心里一样,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尊严。
从天到地,从云到泥,他一朝一夕间便都尝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