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吃医院里的病号餐,梁平安每天给他做好饭带过来,他用一只手吃,姿势别扭而古怪,梁平安沉默地坐在一边,目光微微错开,盯着饭盒里的蔬菜。
剩了很多。沈贺放下勺子,躺平身子。
梁平安没劝他,把东西收拾好,看到chuáng头柜上摆了一篮水果,应该是丰敏曲送过来的,自沈贺住院以来,除了这位助理,梁平安没再看过其他有关的人出现。他知道沈贺做好了准备,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qíng况,但是……
他收回心神,问道:“想吃水果么?”
沈贺没出声,动作幅度很小地在枕头上晃了下脑袋。
梁平安不勉qiáng他,拎着东西站在他chuáng边:“过会儿护士来帮你做复健。”
沈贺闭着眼睛,休憩的样子。
梁平安走出病房,走到电梯口,一下子想起什么,东西落下了,他又折过身,往回走,到了门口,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门没关严,可能是他之前走得太快,没注意。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没有推门而入。
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冬日的太阳微弱而苍白,营养不良似的透过窗子照在同样苍白的病chuáng上,光着头从蓝白色病号服里露出一段脖颈的男人坐在chuáng边,用尚能活动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摆好姿势,把一个红通通的苹果推在左手手心,右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他吃力地转动着刀柄,竭力保持苹果不动,试图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来片下一块儿苹果皮,那姿势无比笨拙,几乎是láng狈的。明明曾是简单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明明是他最熟练的一件事……明明是……!
他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梁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贺左手上被水果刀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珠疯狂地渗出来,苹果愈发鲜红,刺得梁平安眼皮直跳。那伤口看起来那么疼,然而被割伤的人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毫无知觉。沈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左手流着血,右手仍紧握着水果刀,不肯松手。
梁平安没进去,他蹲下来,就在沈贺的病房门口,他把脸埋得低低的,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可怕的声音,走廊那边有护士注意到他,疑惑地站在原地观望,她看到这个医生似乎在微微发抖,可她看不到他红透的眼圈,看不到他满脸的泪水。
77七十七
梁平安闷着头哭得头疼yù裂,他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流泪,大半是为了沈贺。他不是至qíng至xing的人,哭了,就是真的难过。
不忍心,就是不忍心,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qíng,可怎么就是狠不下心!
活该他一辈子就是个滥好人!
他想起那么多画面,想起当年那个锐气蓬勃的年轻人站在台上挥斥方遒,想起他吃着喜爱的食物抑不住兴奋的眼神,想起他老练又成熟的语气,想起他睡着后恨不得把人焊进身体的偏执,想起他眉目寡淡又薄qíng的笑,无qíng时六亲不认,深qíng时却又疯狂到没有底线。想起他太多……没有一个是如今时今刻的难堪。
难堪、láng狈、苟活、恐惧、脆弱,本来全都是和这个一路发着光走来的人背道而驰的,现在它们却一拥而上,落井下石。
“梁医生?你在这儿gān什么?”
梁平安猛地惊醒,极快速地抹了把脸,微微摇了摇头,就要走。
小护士是刚毕业的,一股脑的热qíng和冲劲,她扫到梁平安的脸,立刻大惊失色:“梁医生?你怎么哭了!”
梁平安的嗓音还有些发颤,他咽了口唾沫:“我没事,你去看看病人。”
门一打开,护士先被沈贺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患者死死盯着门口,神色简直有点骇人了,接着她看到淌了满桌子的血,护士被吓了一大跳,尖叫道:“哎呀这怎么搞的!”
丰敏曲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gān净了,沈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累着,他来也只是简单汇报一下公司的qíng况,一般日常事务由沈贺之前安排好的进行。他拿着文件夹又浏览了一遍:“……那就这些了,沈总,您看?”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上纸笔,沈贺说不了话,好在右手还能用,丰敏曲低着头给他扶着写字板,看沈贺写出来的字迹倒还是清晰有力,他一溜号,沈贺已经停下了笔。
丰敏曲读了一遍,愣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