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镇上的提款机面前,梁平安终于为他自己从沈贺给他的这张信用卡里取出了第一笔钱,他以前总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可是,那里边有没有他的私心和自欺欺人呢?他其实是在期盼着什么?是那有可能来自于沈贺的尊重和好感么?还是他一直以来被人称为“老好人”的认知在作怪?他没资格,从来都没有……所有的尴尬和压力他都该承受下来,他怎么配享受那样快乐的生活?他的父母为了他能够上学曾跪着求遍了亲戚,他为什么却要这样逞qiáng,如果奖学金没有用来还钱,而是拿回来,爸妈会有多高兴呢?
现在,十张鲜红的钞票躺在他的手中,就像火焰,就像烙印,来自于沈贺的,梁平安突然很想哭,这样的,这样的差距,这样的遥远啊。
在现实面前,梁平安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他的卑微,这个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的瘦弱青年忍不住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我想变得更好,我想成为更出色的人。
他想不起来了,有这样一句话: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你变得如此的敏感而脆弱,你会注意到你们之间一切的不平等,难以释怀。
梁平安用这些钱先买了一车煤,把炕头烧得热乎乎的,然后又去镇里买了十斤猪ròu,十斤腊肠,还有面,油其他家里缺少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凤英治病的药,大头都花在了这上边。等他拎着满满当当的一麻袋东西回家,口袋里的钞票也gāngān净净叮当作响了。
梁平安其实不太会做饭,前两年刘凤英还能下地,就死活不让他动这些锅碗瓢盆,现在,她下不了chuáng了,她男人的人腿脚都不好了,她就只能心酸地看着他:“小时候从来不让你做这些,想不到现在却还是要做……”
梁平安知道他妈又要想起他大姐二姐了,果不其然,刘凤英的下一句话就充满了不甘和恨意:“养了两个丫头,全白养了,吃了家里这么多年饭,还觉得我该她们欠她们的,不孝!不孝啊!”
梁平安沉默地低着头,他不知道该不该像他的母亲这样去恨他的大姐二姐。小时候,在他的印象里,大姐黑黑瘦瘦的,眼睛机灵得很,脑子也转的很快,当年在学校念书也是顶呱呱的,可是,后来他出生了,家里只够供一个孩子上学,他家就他一个男孩,小姑娘的抗议有什么用,辍学之后,大姐看他的眼神,就再也不是从前那样了。二姐……二姐是个没户口的人,计划生育后农村的家庭只让生两个,为了能生个男孩,梁平安的妈当年跑去了外地把二姐生下来,却不能报户口,一直说是捡的,二姐从出生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埋怨她不是个男孩,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到现在,也不认得一个大字。
全家的中心是梁平安,全部重心都是他,所有的人都是在为他支付着自己的希望和生活。他还能去怨恨谁呢?只有自己了吧。
女人的抱怨和谩骂弥漫在灶火之间,外边却依旧是静悄悄的天寒地冻。
有了这笔救急钱,梁平安一家总算过了一个还过得去的年,不至于太过寒酸。在来来往往的亲戚或者看大学生的cháo流中,数不清的孩子在父母的bī迫下,大声说出“我也要做金凤凰”的豪言壮语。
大人们就笑哈哈的夸赞着梁平安的父母,刘凤英的病也似乎好了大半,满面红光,这样的场面似乎给注她枯竭的生命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让她觉得病痛的日子出现了无上的光辉。
年糕是从别人家买的,饺子却无论如何都是要自己包的,揉面活馅儿梁平安手生的很,不过他手巧,很快包出来的饺子就正模正样了。
刘凤英忍不住又高兴了:“我儿子就是聪明!”
梁平安也笑了一下,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起来,他沾了满手的面粉,赶紧擦了擦,笨拙地用两个手指夹住电话,“喂?”
“学长,过年好。”
梁平安这一阵子忙着家里,顾不上联系沈贺,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他愣了愣,耳根突然发热了。
“嗯,嗯,沈贺,你也过年好。”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停顿片刻,问道:“学长,我想去找你,好么?”
梁平安瞪大了眼睛,心脏停跳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好,好。”
挂了电话,刘凤英好奇地看着他,问:“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