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候我们对此并无概念,没有人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死人也不会说话,这是个有去无回的过程,千百年来都保持着恰如其分的恐怖和神秘。
司峻却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明显和透彻,以至于贯穿整个鲜活的梦境。
——他从医院白色的chuáng单上坐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天灵盖以上都是麻木的,眼前跟马赛克似的看不清东西,只能勉qiáng分辨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同时有什么尖锐的碎片贴着他的胸口滑了下来。
司峻还是看不清他是谁,只好问,我死了吗?
一个十分荒诞又弱智的问题。但跟前的人不仅没有发笑,还体贴地替他抖了抖病号服,并按住了他cha满各种狰狞输液管的手。
不知为什么,司峻觉得这个触感特别熟悉,就好像小时候每晚睡前母亲悄悄走进房间给他掖好被子那样熟悉。
头晕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异于自然现象且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事qíng,他认定他是死了的。
51岁,晚景凄凉,横尸街头,血流了一大滩落魄得没脸见人,还偏偏在死前最难看的时候,遇见了当初纠缠多年的爱人。
然后他就死了。死得彻底,死得踏实,死得深信不疑。
可他竟然又醒过来了?
“您没事。”
一个年轻的声音温温的回答。
“不过真的很危险……差一点就被墙给砸到了。要是您觉得有点头晕是正常的,稍微有些脑震dàng,休息一周就好了。”
他说得很认真,嗓音略显gān涩,应该很久没喝过水了,司峻终于想明白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哪里,但太过诡异的结论让他始终不敢确信。
他沉思了许久,久到面前这个小实习医生有点手足无措想要离开,司峻在朦胧的视野中伸手抓住了他白色的衣摆,叫了声,“童童?”
小医生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能叫我小名……”
司峻的脸色格外凝重。
当所有线索都和记忆重合,他qiáng迫自己用最快的反应速度接受了现实。
——他在51岁被人砍杀致死之后,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契机,“穿越”回了24年前的一次差点让他丢了小命的意外事故,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在这次大难不死的事故中,在养病的医院里认识了大学实习生童佑茗,从此恩恩怨怨一发不可收拾。
司峻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想等他的眼睛能看清东西,那他的眼前应该是——
一个白大褂里穿着水蓝色衬衣的男学生。黑色短发利落gān净,肌肤是有别于医院苍白的健康颜色,脖颈纤瘦下颚牵动轮廓的yīn影,最好看的就是他的眼睛,清冽沉静目光明朗,像是窗外盛夏六月的阳光,投she到身上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热度,却是安宁。
他胸前挂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灰色牌子,塑料壳里蒙着端正而严谨的一寸照,姓名,童佑茗。年龄,20岁。
20岁。
司峻这下全明白了。
想到这里他注意到自己脖子上一条空空dàngdàng的墨绿色绳子,原本上面挂着的玉石此刻碎成了一把大块小块的石砾,没抖落的那些正掉在他裤裆上。他掀开自己的衣服看着壮年时期结实jīng健的腹肌,没有一丁点儿褶皱的皮肤,照此换算他现在是27岁刚过俩月。
我cao,返老还童了啊,再世为人了啊。
他努力控制才没有被霎时间的狂喜冲昏了头,这年他的父亲还健在,丰衣足食生活顺利,正是人生巅峰时期。
难道是因为这块玉替我死了一回?
他的呼吸几乎是颤抖而惊恐的。
老天总算没有薄待他。尽管他“上辈子”做了数不清的坏事,还是慷慨的多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么照此推断,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作死似的活,到老也依然逃不过死在光天化日下的结局。
上一生他曾借刀杀人,背信弃义,置父母于不顾,亲手打掉自己的骨ròu,在爱人面前出轨,终究不得好死。
那么这一生呢?
他看着面前的爱人,忽然懂得了什么是恍若隔世。
“我只看到了你名片的前一个字啊。”
他不露声色,却把手里那一点儿衣角攥紧了。
“我叫司峻,很高兴认识你,童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