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饭菜端到房内桌上,杜芳卿走过去搀扶了余至瑶,口中柔声劝道:“二爷,坐下,咱们要吃饭了。”
余至瑶像一具高大的人偶,被他牵着扯着摁到桌前坐下。杜芳卿把勺子直送到他的手中,又把饭碗端到他的面前。然而余至瑶神qíng呆滞,一动不动。
杜芳卿见怪不怪的握着他的手,舀了一勺米饭喂到口中。如此动作反复几次,他仿佛是有些知觉了,开始自己一勺一勺的吃饭。
杜芳卿放下饭碗,腾出手来夹了一筷子菜,可是还未等喂给他吃,他忽然放下勺子,却是不吃了。
真不吃了,杜芳卿怎么哄怎么劝,他都不吃了。
杜芳卿一阵心酸,几乎快要落下泪来。抬手把余至瑶揽到怀中,他低头抚摸了对方的短发。余至瑶的头发一直是好,乌黑茂密,可是如今落了白雪,一层一层的雪。
余至瑶歪斜着身体靠在杜芳卿胸前,脸上毫无表qíng。旁人看他是一具木雕泥塑了,可是他还有他的思想。
他在等待。
一条手臂松松的环了他的脖子,一只手掌轻轻盖上他的头顶。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狠狠一勒还是重重一击。反正总是逃不脱这两种后果,所以他索xing绝望的等待。
等待不知是何时结束的,他也忘记了最终的后果是什么。两条腿沉重酸痛,几乎快要拖不起来,他想自己一定是已经挨过打了,所以心里有点轻松。头脑忽然生出疑惑,他问自己:“这是哪里?”
他骤然恐慌起来——不该在陌生地方这样大模大样的走来走去,也许碍了父亲的眼,自己会再挨打。
于是他就寻找到一处狭窄的空隙,极力的蹲下去隐藏了自己。隐藏的阻力是多么大啊,无数的手脚在拉他扯他,忽远忽近的声音一直在他头顶盘旋。他越发怕了,gān脆抬手抱住脑袋蜷缩起来。
他继续等待,等待天亮。天亮之后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是隐约觉得天亮之后,自己会暂时逃离此地,有更好的去处。
余至瑶始终是躲在chuáng尾与墙壁之间的窄空里,杜芳卿使尽浑身力气也无法拽他出来。天都黑了,地上冰凉。若是真在地上坐过一夜,非冻出病来不可。
“二爷……”他带着哭腔说道:“求您了,上chuáng睡吧,chuáng上暖和。”
余至瑶垂头闭眼,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关系。
马维元顶着一身雪花回了杜宅。脱下外面棉衣,他来不及吃晚饭,先把余至瑶qiáng行拖了出来,然后推到chuáng上压住手脚。杜芳卿连忙为余至瑶宽衣解带,又拉过棉被盖住了他。马维元感觉他仿佛是想要挣扎,便急忙说道:“把蜡烛chuī灭!让二爷睡觉!”
杜芳卿扭身走到桌前,一口气chuī了蜡烛。房内登时一片漆黑,而马维元试探着慢慢松手,见余至瑶不再乱动,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余至瑶并没有睡,不过也不再躲。大家都睡了,余朝政也睡了,所以自己此刻安全了。
天刚一亮,余至瑶就起chuáng了。因为余朝政是早起的,所以全家上下都早起。三妹或许可以恃宠而骄的赖chuáng,自己却是没有那种资格。
“他”无处不在,影响波及到家中每个角落。这种影响让余至瑶毫无食yù,他只想快点跑出家去。
杜芳卿在院内扫雪,忽见余至瑶穿着单薄衬衫走了出来,便是惊呼一声,丢下笤帚把他推回了房内。
他怕余至瑶再无缘无故的往地上坐,便从厨房拿了个小板凳,让他坐到chuáng前。余至瑶乖乖坐了,耳边开始响起轰鸣声音。
汽车喇叭声、huáng包车铃声、摊贩叫卖声、男女笑谈声……各种声音混合成了洪流,在他面前滔滔而过。他以为自己是坐到了街边,所以继续等待,等待那个少年来。
在何殿英已经找到心力jiāo瘁之时,手下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在街上好像看到马维元了。
何殿英立时jīng神一振,把两只眼睛睁得奇大:“人在哪里?”
手下没在他脸上见过这么大的眼睛,几乎吓了一跳:“正跟着呢!”
何殿英站起身来一挥手:“走!”
马维元换了一身粗布裤褂,裹着棉袄在街上走。胸前藏了硬刷刷的一只信封,里面是一沓美钞。走过一处胡同之时,旁边院门忽然开了,一只手伸出来,猛的把他拽进了院。
他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不料抬头一瞧,却是看到了宋逸臣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