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其乐抬手一拍电灯开关,在满室光明中脱下长衫,露出了里面的白绸小褂:“明天我再去码头上看一眼——好像是没什么大事。”
第19章 等待
杜宝荫等待戴其乐回家。
戴其乐是上午出的门,傍晚时分仍然不见踪影;杜宝荫吸足了鸦片烟,蜷缩在烟榻上似睡非睡。
一个人睡,无趣;再说外面的qíng形依旧是很不好,日本兵满街走,中国人都是鱼ròu了。他希望戴其乐早点回来,回来之后就不要再出去了。
两个人守在家里,太太平平的,多好。
夜里下起了雷阵雨,温度骤然就降了下来。杜宝荫在微凉的空气中抱膝而坐,怔怔的望着玻璃窗子。玫红色的一道闪电蜿蜒过了漆黑天幕,漂亮,是自然的烟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良久之后,他摸着黑点起烟灯,开始烧烟。
鸦片烟并没有压下他的心慌。翻身在烟榻上跪起来,他双手合什向外祈祷,希望神佛保佑戴其乐,让对方安然无恙的快些回家。
这个时候,他也想起了杜绍章和赵天栋。
他希望这两个人也能够平安无事。他始终认为杜绍章是好人,因为杜绍章的做派与言语都是那么的像他父亲——他父亲虽然不得人心,但的确不坏。
赵天栋的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愿再去深想这个人了。
天亮了,杜宝荫等来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登堂入室,点名要见杜宝荫。杜宝荫下楼走进客厅,就见来人约有个三十来岁,戴黑框眼镜,头发剃的很短,大下巴,很严肃。
双方互谈了两句,那人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介绍的不清不楚,只说自己是戴其乐的朋友。腰背挺直的坐在沙发上,他那举止做派都有些怪,仿佛随时预备着点头哈腰一般。
“戴老板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字正腔圆的、字斟句酌的说道:“他托人传话给我,让我过来把杜先生带去安全地方。”
杜宝荫怀疑面前这人是个日本人,但是并没有发出疑问,单是静静听着。
来人站起身,又额外叮嘱了一句:“这次出门,大概不会立刻返回,请杜先生带好生活的必需用品。”
杜宝荫愣愣的站在当地,不明所以——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杜宝荫拎着一只不小的箱子,里面装着鸦片烟具、吗啡针剂以及注she用品等物。戴其乐往日藏在chuáng头柜中的那个不起眼的包袱,也被他一并带了出来。
拎着箱子随那疑似日本人走出戴公馆大门,他却又迟疑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如此轻信这样一位陌生人——不过,戴其乐的确是不见了踪影。
恋恋不舍的回头再次看了戴公馆一眼,他硬起心肠,随着对方上了停在院前的汽车。
戴公馆是个好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大半年的光yīn。这大半年,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最平静,最安然。
杜宝荫坐在汽车上,没有一刻是放心的。他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送到何处去——如果半路上把自己杀死了,那也不值得惊奇。他等死似的望向窗外,就见汽车驶过洁净街道,驶过断壁残垣,经过一群洋人小孩,又经过一地横七竖八的腐烂尸首。最后的最后,他抵达了日租界。
并没有谋杀与抢劫,似乎也不存在骗局。杜宝荫提着箱子下了汽车,随那人走入一处小小的日式庭院中。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只把他引进了庭院后方的一间小小房屋中,然后就走了。
半天过后,在大约中午的时候,一位矮小的日本妇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给杜宝荫送了一点饭菜。杜宝荫见了此qíng此景,终于能够确定那陌生人的身份了。
他想向日本妇人做出一点询问,但是日本妇人似乎是并不通中国话,只是微笑摇头,嘴里咿咿耶耶的支吾着。远方——大概是前院,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孩子的响亮嚎啕,于是妇人踏着小碎步,急急的扭身离去了。
杜宝荫毫无食yù,但是勉qiáng自己去吃掉那一份清汤寡水的食物。他心中毫无计算,但也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所以要吃,要健康,要有力气,要能够跟上戴其乐。
杜宝荫在这小房间里独坐了一整天。入夜后那日本妇人给他送来了晚饭和被褥,又笑吟吟的看他,好像对他很有好感。
杜宝荫坐在那小矮桌子前,依旧是不吃qiáng吃。他想见一见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个日本人,细问一问戴其乐的现状;可是日本妇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不大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