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在晚饭时赶回了医院。
其时严云农已经被看护妇们合力洗刷gān净——他的头发里满是虱子跳蚤,已经被全部剃掉,过长的指甲也被修剪整齐了。三锦进门时,他穿着病人服趴在chuáng上,一名医生正用棉球蘸了药水,为他涂拭腿上的烂疮。
三锦放下手中的大提篮,刚刚走近chuáng边,就被严云农一把抓住了手:“三锦!”
他身体虚弱,紧握着三锦的手,竭尽全力到颤抖的程度。三锦蹲下来看着他的脸,勉qiáng笑道:“我给你买了栗子蛋糕,很软的,还热着呢。”
严云农面色青白,秃头秃脑,面目枯瘦近似骷髅:“你怎么才回来?”他眼神恐慌的盯着三锦:“你别走……千万别走啊!”
三锦一扁嘴,险些又要落泪:“老严,我不走,你放心吧。”
严云农下死劲盯着三锦,仿佛是有些神经质了:“别走……”他嘴唇颤抖着哀求:“别走……”
三锦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光脑袋:“我不走,肯定不走。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走?”
严云农也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受的伤了——大概是去年年初,也可能是前年年末,总之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他是从不往阵地上凑的,那天也只是站在指挥所门口,和部下参谋扯闲篇,正聊到高兴之时,一枚pào弹忽然从天而降,直接就把指挥所给炸平了。
pào弹碎片切进了他的后腰,他没死,不过脊柱受伤,瘫痪了。
那一仗严军是全军覆没,日本人气的很,也不去理会严云农的死活。而严云农没了军队,立刻从风光无限的严司令官变成了一文钱不值的残废。
他没钱,尽管先前依仗着权势qiáng取豪夺,可是收入远远追不上花销的速度。人还在医院里,他在大连的房子就被债主收回去了。
朱小姐已同家中断绝了往来,如今单靠着教书卖画为生,负担不起他的医药费,况且也根本没有义务去负担。当医院拒绝再收容严云农之时,朱小姐就花了一小笔钱,把他送去了那个大杂院中,雇了个名叫孙八的瘸子来照料他。孙八得了钱,又从不见朱小姐过来探望,就索xing在院后搭了个破棚子,把严云农扔进去,隔上一两天过来送点冷水窝头,无非是让他不要活活饿死罢了。
严云农就一个人在那堆稻糙中,爬了将近两年。
医生为严云农涂好药水,叮嘱几句后便离去了。三锦关了房门,然后从提篮中翻出一个小蛋糕盒子。
他走回chuáng边坐下来,让严云农半躺半坐的依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打开盒子,用手指捏下一小块蛋糕往严云农嘴边送:“老严,这个好消化,吃一点。”
严云农张开嘴,连蛋糕带三锦的手指一起咬住了。
三锦任他咬着,同时抑制不住的深深叹了口气。
“没事的,老严,你别担心,有我在呢。”
严云农木然的咬着三锦的手指,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咽下了那块蛋糕,松了三锦的手指。
从三锦的手中要过蛋糕盒子,严云农从中拿起蛋糕嗅了一下,而后整个的塞进了嘴里,开始疯狂的láng吞虎咽。三锦怕他噎着,起身要去抢夺,然而严云农躺在chuáng上一手捂着嘴,用力咀嚼吞咽着,并没有被噎到的迹象。三锦见状,索xing扭头去找水给他喝。
严云农被三锦扶着坐了起来,捧着提篮大吃了一顿。
三锦怕他撑坏了胃,连连劝他:“好啦,够了,别吃了。明天我还给你买……还吃?别吃了……”
严云农篮底翻出一包松子糖,是三锦买来给他做零食的。他三下两下拆开纸袋,把糖倒在手上填进嘴里。
三锦趁机把篮子拎起来放到了地上,不想刚一回身坐下,就被严云农伸出双臂搂抱住了。
从此刻到天黑,严云农不是吃喝,就是搂抱着三锦不放手。三锦见他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就反复的宽慰他,又做出了许多保证。后来三锦也困了,打算回去睡觉,严云农却是不肯放人:“三锦,你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不管。”
三锦打着大哈欠答道:“我明早儿再来,今天累死了。”
严云农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定来啊。”
三锦站在chuáng边,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当然一定来,我不来,你怎么办?你也睡吧,睡醒了就能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