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用胳膊肘杵了他的肋下:“那你能落着多少好处?”
严云农抬手撕扯着解开了军装领口:“好处算什么?我要的是人脉!”
三锦被严云农的酒气熏得头晕,便伸手掏出烟盒打开,摸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一边点火一边含糊道:“南京的人脉……这隔着千山万水呢,有什么用啊!”
“呸,你懂个屁呀!”
三锦和严云农qíng谊深厚,但不赞同对方的大部分行为,几乎可以算作志不同道不合。三锦总觉着严云农在瞎忙;而严云农根本不理解三锦到底在想什么——好像成天就是在琢磨家里那个病孩子!
严云农从来不去亲近大格,他一看见那孩子就瘆得慌,觉着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半风gān的一把腊ròu。也正是因此,他qiáng烈的建议三锦娶亲,至少也在身边放个丫头,给生活增添一点活气。大格太可怕,他担心三锦会让这孩子给魇住。
三锦不懂得他这份苦心,只知道他不喜欢自家女儿。
在金总长离开北平之后,严云农便也打算回张家口去治军。他问三锦:“你要不要跟我走?”不等三锦回答,他替人做了主:“走吧!反正你也是闲着。”
三锦不去,他想要回家看大格。
严云农笑道:“这回上面发饷,我手里有钱了!你跟我走,我带你玩儿。”
三锦还是不去:“你把钞票攥紧一点吧,花光了就要来打我的主意!”
严云农嘻嘻一笑——他是有这个毛病,手里有一千,出去就敢赊一万,所以尽管常有大钱经手,却总是闹饥荒。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他很得意的回应道。
三锦“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三锦在离开北平之前,还去探望了自己的英文老师。该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国通兼光棍,独自住了一套大四合院,专职研究甲骨文。三锦随他学习数年,不但掌握了一口颇具苏格兰风qíng的英文,且得知了许多现代科学常识,很有大开眼界之感,故而对其十分尊敬,一旦来了北平,必定要去拜访jiāo谈一番。
英国老夫子对三锦也十分热qíng——他爱三锦那破落贵族的身份,爱三锦那一身华丽累赘的长袍马褂,爱三锦抽完鸦片烟后懒洋洋的样子,更爱三锦那种从容不迫、漫不经心的态度。三锦和他客厅中的玉石佛像、紫檀屏风、敦煌壁画的照片、以及甲骨文的拓片一起,构成了老夫子心目中的东方世界。当年三锦剪辫子之时,老夫子难过的比谁都厉害,居然哭了一场。
三锦哪里晓得老夫子不把他当人看呢?他只是觉得英国人好,对自己够客气、够尊重。
坐在老夫子家中的硬木太师椅上,他决定和对方谈一谈当前局势:“麦克文先生,您知道吗?现在日本人在内蒙地区很活动呢!”
老夫子——麦克文,热爱东方文化,可同时又打心眼里瞧不起东方人:“日本人么?”他不屑的“嗤”了一声,半张脸的络腮huáng胡子随之一抖:“他们居然也有野心!”——就好像日本人连野心都不配有似的。
三锦低头看着自己那锃亮的皮鞋表面,发现一道隐约的细细横纹,便略皱了眉头,后悔自己不该穿着旧鞋出门。
“东蒙这边,四处嚷着要自治,还有说要归入满洲国的,真是乱极了。”他又说道。
麦克文不假思索的答道:“归入满洲国吗?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们不是一直讲满蒙一家吗?”
三锦摸到了自己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缓缓的撸下来再戴上:“满洲国……驻扎着关东军呢。就算是一家,也不过是一起受日本人的摆布罢了。”
麦克文端起茶杯,吸了一口热茶:“不要去想那些,政治是最肮脏的,你gāngān净净的生活在租界里,不是很好么?”
三锦愿意向他讨教出一个主意来:“日本人正在积极的拉拢东蒙王公,也几次三番的来找过我,这就是我躲到北平的原因。”
麦克文起身,在蓝地粉桃花的羊毛地毯上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停在了三锦面前:“你不要去理会那些日本人,如果有人一定要qiáng迫你去加入他们的活动,那么我去和英国大使馆说,找人来保护你。”
三锦没奢望着麦克文能帮忙,因为觉得他能力有限。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抬眼望向对方说道:“那倒不必,我只是来和您发发牢骚。我不过是最平凡的一个王公,糙原上的小人物,日本人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