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腾满怀期待的等着上天,哪知飞机在跑道上还没跑出多远,马达轰鸣声就把他震成了七荤八素。随行人中大部分是军人,枪林弹雨都不怕的,马达再响也权当是开了pào,但程世腾没有这个体质,他那脑子脆弱得很,禁不住震dàng与颠簸。
及至飞机真要起飞了,他顺着惯xing向后一仰,耳中“嗡”的一声,一瞬间竟是又失聪又失明,等他缓过这一口气,目能视耳能听了,脑子里也乱得要开锅了。
这个时候,他再想反悔落地改乘专列,已经晚了。
傍晚时分,汽车从张家口的军用机场中接回了程世腾。
程世腾这一路吐光了肚中存货,被葛参谋长搀进汽车之时,已是气息奄奄面无人色。幸而他年纪轻,而且除了头脑脆弱之外没别的毛病,所以坐在慢悠悠的汽车里,他闭着眼睛chuī了一阵晚风,qíng绪便又重新回复了镇定。抬头望向前方副驾驶座上的机要秘书,他开口问道:“爸爸在家里吗?”
这秘书是省政府里的人,此刻侧身向后转了头,他毕恭毕敬的答道:“主席早在几天前就回来了。”
程世腾一听这话,立刻来了jīng神:“那他原来去哪里了?”
秘书笑道:“去了东河子。”
程世腾的眼中放了光:“东河子那边现在是什么qíng况?”
秘书摇了摇头:“具体qíng形,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造了反的那两个团,已经全都缴械投降了。”
程世腾听闻此言,一颗心登时开始怦怦大跳——军队投降了,那小鹿呢?小鹿是不是也一起投降了?
忍不住用力跺了跺脚,他开始催促汽车夫:“快点儿快点儿,牛车也没你这么慢的。”
此言一出,汽车夫一脚油门踩下去,立刻给他加了速。
心急火燎的,大少爷到了家。
他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四面八方的找爸爸。他那个爸爸在不出门的时候,照例是不肯好好的穿衣服。裹着一袭睡袍坐在楼下的小客厅里,程廷礼偎在长沙发中半躺半坐,正在闭着眼睛chuī电风扇喝冰汽水。两只脚架在前方茶几上,他显然是心qíng不错,因为还有闲qíng断断续续的哼小调,直到程世腾一头撞了进来:“爸爸!”
程廷礼睁开眼睛向后一回头:“小瑞,回来得倒快!”
程世腾来不及向他汇报南京qíng形,走到近前直接问道:“小鹿回来了吗?”
程廷礼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顺势向上一指:“楼上。”
程世腾登时就笑了:“爸爸,您是真厉害!南京那边挺太平,我晚上闲了再跟您细说,现在我先上楼去瞧瞧小鹿!”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程廷礼的回答,慌里慌张的扭头就跑。程廷礼不以为然的一挑眉毛,随即向前坐正了,继续自得其乐的哼小调。
程世腾大步流星的往楼上跑,跑到二楼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深入走廊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开瞧了,还是没有找到小鹿。于是他继续上楼,这回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放缓脚步做了个深呼吸——方才太激动了,有点不管不顾的失了态;现在确定小鹿就在前方了,他略略恢复了一点理智,想要做出几分沉稳样子,免得跑成红头胀脸,有损风度。
感觉自己算是把气喘匀了,他一步一步的继续向上走。这回到了三楼楼梯口,他没声张,而是蹑手蹑脚的走到走廊一端,像个贼似的,继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推门看。推门的动作也很小心,仿佛随时预备着吓小鹿一跳,或者吓自己一跳。
然而一条走廊还未走完三分之一,前方走廊尽头的房门就忽然开了。
有人低着头往外走,一步就迈进了程世腾的眼里。下意识的大踏步走向前方,程世腾边走边喊:“小鹿!”
小鹿单手扶着门框,应声抬头,正视了程世腾。
与此同时,程世腾看清了小鹿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惊——小鹿那张脸应该是晒黑了的,可是黑得没光泽没血气,上面的一层苍黑,盖着下面的一层惨白。薄薄的皮肤绷在他的颧骨上,他瘦出个尖尖的小下巴。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身睡衣的打扮,袜子也没穿,光着脚趿拉着拖鞋。
程世腾看着他,越看越感觉不对,他憔悴的病容不对,他的装束打扮也不对——他何时如此随便的穿戴过?天大亮的,他穿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