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也惭愧,觉得自己没种,不算个汉子。可是在回到天津狂欢了几日之后,他那一颗红心上渐渐结起一层老茧,日益的麻木不仁起来,偶尔还洋洋自得、自觉高明——因为他现在的确是好吃好喝好日子,又平安又享福。
沈嘉礼为了拉拢力量,也不摆往日那种名士派了,对于一切人都很敷衍,尤其知道这马天龙如今仍然拥有兵权,便特地起身走过去同他握了握手。马天龙许久没有看到他了,如今相会,也挺高兴,攥着他的手笑道:“好,咱俩命大,又见面了!你好啊?”
沈嘉礼笑着一低头:“唉,马马虎虎,马师长呢?”
马天龙还挺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我?我也……还行吧!”
沈嘉礼知道这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有qíng有趣的话来,就转身把他往座位上引,马天龙咋咋呼呼的还客气:“哎哟,这不敢当,你坐你的,甭管我,我自己能找到地方!”
沈嘉礼微笑着没理会,硬将他推到了桌前落座。马天龙侧过身还要起立:“沈三爷你别跟我见外……”
沈嘉礼看他像吃了弹簧一般,挺大个子晃来晃去,不肯安稳坐下,就抬起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分说的向下按去:“你请坐……别动……马师长你别动……”
此言一出,旁人听在耳中,都忍不住笑了。马天龙自己也觉得怪滑稽,跟着众人一起笑,同时又抽了抽鼻子,感觉沈嘉礼香的很诱人——现在一般摩登些的年轻先生,都讲究把自己打理的香气袭人;马天龙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所以此刻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未由此发出调笑。
沈嘉礼总算是弹压下了马天龙,正待要返回座位,不想段至诚忽然从外面进来,不言不语的把伸手将他揽到了一旁,低声说道:“聂人雄来了。”
沈嘉礼很诧异:“你也请他了?”
段至诚微微弯腰,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趁这个机会,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也能说得上话,这不是挺好么?我告诉你,日本人现在最抬举北洋政府的元老,凭你家老爷子当年的那个声望,你也算是有政治资本的人。要不要再进一步,那是你的事qíng;不过现在不妨开阔一下眼界,反正先jiāo个朋友,也没什么关系。”
沈嘉礼大以为然,心想原来这段至诚的头脑中也有道理清楚的时候。随着段至诚离开人声鼎沸的厅堂,他一路走到了饭店门口。
他方才喝了酒,头脸都有些发烧,如今被这秋夜的冷风一chuī,惬意之余就打了个寒战。放眼向前方望去,他见正有三辆黑色汽车首尾相接的慢慢停下,车门外的踏板上皆站有全副武装的卫兵,那势头威风凛凛凶神恶煞,心中便有了计较,明白这聂人雄是个好摆谱的。
这时那为首一辆汽车上的卫兵跳下来,面无表qíng的打开车门。段至诚率先走上前去,很愉快的大声笑道:“聂司令,姗姗来迟呀!”
车内却是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一根手杖伸出来,试探着点在了地面上。旁边卫士俯身钻进车内,生拉硬拽的拖出了一个高大男人。那男人是西装打扮,宽肩长腿,身姿是相当的潇洒,头上又歪扣着一顶礼帽,路边灯光照耀下来,就见他相貌端庄,英气勃勃,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竟是个少年英俊的人物。
一手摘下礼帽送到身边卫士手中,一手拄着手杖站稳了身体,聂人雄司令这才转向了段至诚,十分和气的答道:“段大爷,别怪我晚,我可是从北平直接过来的。”
段至诚做了个吃惊的表qíng:“哟,又去北平了?唉,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劳动你跑这一趟了!”
聂人雄摇头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你太见外。别人的饭局倒也罢了,你段大爷的场,我必须要捧。”
段至诚和他无非是虚qíng假意,寒暄完毕之后,就回头向沈嘉礼一招手,自己作为中间人,为双方做了一番介绍。聂人雄听了沈嘉礼的来历,忽然停顿着想了一想,随即笑问道:“我部下有个参谋叫沈子靖,就是你的侄子,对不对?”
沈嘉礼迟疑了一下,点头应道:“正是舍侄。”
聂人雄又饶有兴味的继续问道:“听说前两天,他把你的房子给烧了?”
沈嘉礼忖度着答道:“唉,家务事,乱七八糟,一言难尽。聂司令你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