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摇晃撕扯着想要把他甩开:“这船我不坐了,我等摩尼一起走!”
马从戎这时也扑了上来:“您和白少爷的身份能一样吗?他什么时候都能走,您可是等不起的!大不了咱们先走,等把您安顿好了,我回来再接他一趟——顾军长,您快下船吧,再不下您就得跟我们一起走了!”
顾承喜咬牙切齿的答道:“我他妈倒是想走呢,可你看他这身牛劲儿——你倒是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啊,我要顶不住了!”
马从戎恍然大悟,连忙叫来了自己的两名随从。正当此时,货轮起锚了!
三人合力,硬是拽住了东奔西突的霍相贞,而顾承喜以飞檐走壁之势翻越栏杆,险伶伶的跳进了浅水中的一只小舢板里。这下可好,他忙出了一身的大汗,都没机会和他的平安道一声别,本来临走前还想拥抱一下的,倒是真拥抱了,可惜是扎着马步拥抱的。
货轮是最先进的轮船,加速很快,一路乘风破làng的驶入了海中。顾承喜气喘吁吁的站在舢板上,看甲板上的霍相贞停止了挣扎,在三人的包围中,站成了一座僵硬的像。
顾承喜往海里啐了一口唾沫,对着远去的霍相贞挥了挥手,同时心想这回有意思,便宜了马从戎。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找人又找船,原来是送他俩到日本过小日子去了!
第178章 诀绝
汽车刹在了码头外,不等汽车夫下车,白摩尼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满地是泥,泥坑泥潭泥洼子。白摩尼一边将一把吗啡药丸拍进嘴里,一边气喘吁吁的往里走。汽车夫跟在后面,从未见过这么不漂亮的白少爷,有心搀他一把,可是未等伸手,他已经“咕咚”一声,跌坐在了一块泥泞的木板上。连滚带爬的起了身,白摩尼继续往前走,走得不分东南西北,不分青红皂白。
他知道自己是晚了。
知道晚了,却还要走,因为希冀着还有奇迹发生。多少年不相信奇迹了,如今却又重新变成了小孩子。心脏跳得厉害,跳到疼痛,像是被绞碎了,化成沸腾着的满腔血。他太需要奇迹了,明知道不会有,可还是要来找。不亲眼看着希望破灭,他不甘心。
最后停在了肮脏寒冷的海岸前,他一身泥水的站稳当了,见码头近处的海面上游曳着几艘小船,再往远望,便是无边无际的一色海天。海真是大,铺平了远方的整个世界,上穷碧落下huáng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刻骨的寒冷冻住了白摩尼,先前那么多磨难都没有冻住他,此刻他却是真的冷了。他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人再挣,也挣不过命。
白摩尼在海边站了许久,直到察觉出自己是碍了工人的事,他才慢慢的转身踏上了来路。一手扶着汽车夫,一手拄着手杖,他的心气没了,两条腿随之软得没了骨头。汽车夫扶他走了几步,见不是事,便索xing背着他一路小跑,把他送回了汽车里。白摩尼苍白成了个单薄的小纸人,口鼻呼出冰凉的气息,太阳xué也酸胀着疼痛。
他想哭,从清晨连毅发病时就想哭,一直想到现在,可硬是哭不出来。再不哭,那眼泪就要积成血了。
不等他的吩咐,汽车夫发动汽车,径自驶离了码头。
白摩尼回了连宅,沐浴更衣,吸鸦片烟。心中恍恍惚惚的平静了,他出门上车,去医院看连毅。
连毅还昏睡着,白摩尼坐在了chuáng边沙发椅上。沙发椅很柔软,白摩尼累透了,如今身体往里一陷,感觉倒是舒服。两边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他伸长双腿向后一仰。前方是亮晶晶的玻璃窗,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有隐隐的霞光。一只鸟落在对面房屋的尖顶上,一动不动,静成了黑色的剪影。
白摩尼心里什么都没想,单是坐着,看着。看霞光一点一点的明亮又一点一点的黯淡,看黑色的孤鸟终于耐不住寂寞,振翅飞上了枯瘦的枝杈。yīn霾的天空从灰白变成了深蓝,又从深蓝变成了墨黑。最亲爱的人彻底的远离了,这是命,没办法,只是惋惜当初朝夕相处时,年少无知,不懂珍惜。
一弯月亮悬在了窗外,月色惨白,月牙锋利,像一小弯薄薄的冰。白摩尼想把它摘下来,含在嘴里慢慢的吮化。身上冷,心里热,他还憋着一腔的眼泪,眼泪浓稠,要成血了。
凌晨时分,白摩尼闭了眼睛。闭了眼睛,眼前也依旧横着那弯月亮。忽然想起了好些年前,大哥曾经送过自己一把折扇。折扇一面画着山水,一面写着诗文。诗文的内容记不清楚了,只对末尾一句还有印象:休惆怅,万里无云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