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馆的景致是很好的,楼前的宽敞自不必言,楼后还连着一个景致美好的小花园。虞幼棠如今走是走不得,回到人群中又很觉折磨,只好是沿着小路随意前行散步,又一边走一边谨慎提防,只怕自己乱闯,会犯了人家的规矩。
他走的缓慢,许久之后也没有走出多远,只在马公馆院内处徘徊不已,后来他在一处假山后见到一架白色秋千,和北平家中自己院内的那一架十分相像,就颇感趣味的走过去,试探着欠身坐了上来。
秋千应该是给女孩子们预备的,而且还不会是大女孩子。虞幼棠腿长,坐在上面丝毫dàng不起来,只能是自己前后微微摇晃着,取它一点意思罢了。
晚风沉静,空气微凉,他一手扶着秋千索,一边怔怔的望着西天落日发呆。正是出神之际,他忽然感觉两边肩膀上一暖。
他吃了一惊,回头看去,结果就看到了盛国纲那张居高临下的微笑面孔。
这事实让他立刻放下心来,脸上不由得也带了笑意:“是你。”
盛国纲将双手搭在虞幼棠的肩膀上,和声说道:“一个人坐秋千,多寂寞。”
虞幼棠把脸转回前方:“躲清静而已,不寂寞。”
盛国纲放下手,在暮色中绕过秋千走到了虞幼棠面前。他低着头,虞幼棠抬着头,两人相视良久,也没话说,单是淡淡的发笑,几乎带着点儿傻气。
后来盛国纲伸手摸了摸虞幼棠的脸蛋头发,随即转身退到秋千旁边,自己从裤兜里掏出烟来叼在了嘴上。
“听说你现在是金家的二老板了。”他掏出打火机来点燃了烟卷:“在法租界的名声还不小。”
虞幼棠歪过脑袋,把额角抵在了秋千索上:“什么二老板,不过是给金哥帮忙而已。”
盛国纲一手捏住烟卷,深吸一口呼出烟去:“讲qíng义是好事,不过也要保重身体。”
虞幼棠低低“嗯”了一声,悠悠望向西天一片晚霞。
盛国纲又连吸了两口烟:“这么久没见面,你想没想我?”
虞幼棠斜过目光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迟疑不语。
他没想盛国纲,他差点就把这个人给忘记了。当然也可以随口说点好听话来敷衍,可是又于心不忍——他现在忽然不想欺骗盛国纲。
一阵微风送来一阵烟糙气息,刺激的虞幼棠咳嗽了两声。盛国纲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用手指捏熄了余下半根烟;并且转向虞幼棠说道:“我忘了。”
虞幼棠正好以此岔开话题:“不烫手么?”
盛国纲扔下那半根烟,又将手指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把手伸到虞幼棠面前,他让对方亲眼来看:“我皮糙ròu厚,不怕烫。”
虞幼棠不禁笑了,觉着盛国纲有点儿孩子气,又想:“其实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过他还是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掌——的确是感到了硬和粗糙。
而在他松手之前,盛国纲合拢五指,轻轻攥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了一下,然后一同松手,又笑了。
总是笑,他们自己都觉着怪傻的。可是没话好说,不由自主的就要笑。
“你家里不是也有一架秋千?”盛国纲没话找话的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打秋千?”
“小时候喜欢,现在大了……”
话说到这里为止,虞幼棠接下来只摇了摇头。
盛国纲侧过脸看着虞幼棠,若有所思的半晌没再言语;最后他摸了摸对方的后背,又把双手cha回了衣兜。
两人在这日暮西山的寂寞风景中消磨了许久光yīn,后来还是被马家仆人寻觅找到,呼唤了回去。
舞场内的狂欢抵达了一场小高cháo,许多青年男女围站成了一圈,随着节拍整齐拍手;而圈中焦点是一位身姿潇洒的严公子,正在气喘吁吁的大跳俄国舞,风车似的四处蹦跳转圈——大概他跳的的确是好,因为一曲终了之后,观众们都不由自主的奋力鼓起掌来。
金光耀站在外围,一只眼睛看着严公子跳舞,一只眼睛瞄着门口;忽见虞幼棠走进来了,就连忙迎上去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虞幼棠坦然答道:“我到外面坐了坐,又和盛先生聊了两句——”然后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盛国纲已经不知所踪了。
金光耀低声道:“幼棠,我有点腿疼,咱们还是提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