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_作者:眉如黛(11)

2017-09-13 眉如黛

  我刚跑出去,就听见走廊上有两个老师边走边聊:「最近有个少年犯罪集团的案子,看画像好像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一呆,就被人揪住了後背的衣服。她把我重新拽回了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站得直直的,朝我金刚怒目。我直到这时才发现端阳也在,他坐在老师的位子上,拿著红笔,帮著批阅试卷,他一向成绩好。

  看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我忽然有了抬头挺胸的力气,站得比谁都直,眼神比谁都狠。

  总有那麽一个人,你从不在他面前哭。

  我被我妈领了回去,她现在什麽都知道了。整个晚上,她看著我发呆,一句话不说,我坐立难安,轻轻地唤她:「妈。」那盏灯用了好久,灯泡顶部的玻璃已经烧得焦huáng,灯光从没有变色的地方微微透出来,照亮了一小块圆形的地面。

  我站得急了,一不留神,脑袋在灯泡上磕了一下。吊灯被我顶得左右乱晃,我们像是坐在旱船上的人,光影就是波làng。

  我妈终於笑了,她问我:「钱宁,你真的偷过钱包?」我看著她,用力一点头。

  她又问:「不去上课,整天在街上混?」

  我犹豫著点头,牢牢盯著她的眼睛,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防,只要她一动,我保证第一时间向後窜。

  「勒索低年级的同学,砸单车锁,还打老师?」我只是朝她泼茶,没打,我哆嗦著嘴皮子,揣测狡辩的後果。我妈又笑了两声,我额头都是汗,什麽也猜不透,就在我发愣的一刹那,她像豹子一样地扑过来,扬起手掌,兜头盖脸地扇了我两下。

  她打得真狠,只一巴掌,耳朵就嗡鸣起来,鼻腔一热,涌出两道滚烫的鼻血,再一巴掌,扇得我满眼金星。她来回扇了我十多下,我两边脸上又烫又麻,几乎不知道痛了,这才回过神,想从她巴掌下钻出去,又被拽回来往死里打。

  我哭得撕心裂肺:「你打死我啊!往死里打!」我说完这两句,声嘶力竭,两片肺叶像是被抽乾了,深吸一口气,才把後面半句哽咽著吼出来:「你当初为什麽要生我!」她声音都吼破了,又尖又细:「我就不该生你!」她站了起来,往後一仰,正好瘫坐在铁架chuáng上,我们两个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我听见她说:「钱宁,我只养你到十八岁。」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淌了下来:「要是我死在外面呢?」我等著她来可怜可怜我,哭了半天,她还是一动不动,我反而不哭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拎著开水壶,往脸盆里倒了半盆热水,和著水管里的凉水,把脸上的鼻血仔仔细细地擦了,自己煮了个熟jī蛋,剥了壳,按在脸上敷。

  墙上钉著铁钉,挂著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子里面的我眼睛里全是血丝,脸颊高高肿起,破皮出血。

  我一拳打在镜子上,不解恨,又扯下来,在地上砸,用脚蹍。

  我是猪狗不如,她难道就没有一丁点错?这cao他妈的命难道就没有一丁点错?

  那天晚上,我裹著chuáng薄被,蜷睡在地板上,从里冷到外,在梦里都打著哆嗦,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又被她摇了起来。我妈拧著我的胳膊叫我披衣服,然後洗脸,刷牙,拦公车,天才蒙蒙亮。

  这车坐到半路,我实在忍不住了,惊慌失措地问她:「我们要去哪?」我妈像押解犯人一样按著我:「给你找了新学校,你在那给我好好待著。」我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麽,可不愿意信:「是寄宿学校?」她不肯看我。

  我又说:「周末能回家吗?」我把家这个字念得特别重,「过年呢?妈,过年能回家吗?」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睛居然也湿了:「咬咬牙,就苦三年。」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把头埋在膝盖上,老半天才抬起头,掰著指头算:「我过几个月就十四了,三年之後是十七,马上就十八。」我闷笑起来:「只养我到十八岁?你这妈当得还真轻松。」她背对著我,肩膀微微发抖,只看著窗外:「我管不了你,我请人帮我管。」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中途换了几次车,一共坐了十二个小时。到了地方,果然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两米半高的墙,上面还架著一米高的铁丝网。

  我妈把换洗衣服jiāo给我,在後面推了我一把:「去吧,都安排好了。」我又打了个哆嗦,眼眶一红,把衣领立起来,头也不回地冲进那道铁门。

  她在後面叫了我一声:「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