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那里,半天才想起要烧开水,手忙脚乱地翻出昨晚吃过的药,又冲了一壶板蓝根送进去。
李哥用手臂挡着眼睛,一边喝板蓝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脑门上全是汗,我结巴着说:「李哥,你先吃着,我再去买点药。」他咳得说不上话,摆了摆手,要我站远一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才喘着气说:「别传染给你。」我应了一声,把他身上的被子拉高了一点。同淋了一场雨,反倒是从没病过的人先病倒了。
下楼去买药,转了好几家,才找到一家清早开门的药店。拎着袋子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绕路去了昨晚那家歌厅。
大雨过后,演出牌倒在一边,花束被大雨浇得一片láng藉,我在地上找了好一会,才在积水里找到那张湿透了的卡片,用手指拎起来的时候,纸张都泡软了,还在往下滴水。
我看着上面化开的字迹,还是捡了回去,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夹在里面。
李哥边吃药边在一旁看着:「这是什么?」
我说:「是曲子。」说着,笑了两声,手却习惯xing地去摸装了彭大海的铁罐,他似乎还喜欢听歌,我却唱不了了。
我一共送李哥去医院吊过三次点滴,看他身体渐渐好了,就不再跟着去了。
到了次月的头一天,我在超市买了两桶花生油,气喘吁吁地拎回来,发现门口坐着一个人,脸埋在膝盖上,背靠着铁门,咳得两边肩膀都在抖。我以为是李哥,连忙把油放下,拽过他一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想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人又咳了两声,用手撑着墙,配合地直起腰,小声地叫了一声:「钱宁。」我这才发现是戴端阳,原本要去开门的手僵了一下,迟疑地把锁拧开,一路把他扶到沙发上,在一旁呆站着看他。
端阳的嘴唇发白gān裂,两颊却烧得通红,眼睛跟着我慢慢地转动着,轻声说了一句:「我忘了脱鞋。」我哑着嗓子说:「不用脱鞋。」
端阳费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久没生过病了。」我拿了毛巾,蘸了水,给他盖在额头上,端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才说:「我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碰到李孟齐……」他突然猛咳起来。我想给他倒杯热水,戴端阳突然拉住我,小声说:「钱宁,别走。」我僵站着,半天才小心地侧过身,探长了手,把不远处的水壶提过来:「先喝点水。」端阳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几不可闻:「我也这么照顾过你。」我把杯沿放在他嘴边,等着他喝。
戴端阳呼吸打在我手背上,带着病态的燥热和急促。他慢慢地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你那时候说我变了。」我不甘心地继续拿杯子凑过去,他这才小小抿了一口,温水通过喉咙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三次,才把那口水彻底咽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把杯子搁到一边:「都变了。」戴端阳难受似的看着我,放轻了声音:「我也想和小时候一样,可那样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我忽然站起来:「胡说。」
戴端阳硬是撑坐了起来:「你那时候不把我当人看。」我推了他一下:「你胡说!」
他一把拽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变。」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
端阳攒的力气全用光了,费力地喘着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一直在后悔,钱宁,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是在我高兴的时候使唤人,我不高兴了,你才会对我好一点。我以为闹到最后,你多少也会为我退半步,我还以为像过去那样。」我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想起了从前。
端阳边说边咳,额头的汗渐渐淌到眼角,自己拿手揉了揉。
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哭了,qiáng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戴端阳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突然近乎哽咽地和我吵起来:「如果我凡事忍一忍,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明明知道的!钱宁,我那时候年轻,受不得气……」我甩开他,飞快地收拾起茶几,闷笑着问:「过去不把你当人看?戴端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好?」他果然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帮人倒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忽然又说:「以前也好、就是……太伤人了。」我红着眼眶,吃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你就不该后悔。」他疑惑地叫我的名字:「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