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扯著他左手,「看路。」口气有些急,「我扶你。」严维看著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有点摔怕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等他回过神,脸上就有些发烫,偷偷咽了口唾沫,这麽黑,只有他们两个。两侧毛胚屋连个遮挡的门都没有,像个大黑dòng,随时能把人一口吞进去。严维心里害怕,却不是为了这些。
他小心翼翼地说:「木头,我今天说话冲了些,过去我们真没这麽吵过。」郁林应了声,眼看就下到一楼了。
「木木,」严维觉得脑门上全是热汗,「你回来吧,我什麽都听你的。」他说完就後悔了。这种事qíng,应该要轮月亮,要喝点小酒,要气氛,要有几分把握再出手。严维虽然能腆下脸来多说几次,但什麽话都是第一次值钱,说多了就掉了价。
郁林闷站著,隔著层衣服,也能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他这时的惜字如金,弄得严维更是忐忑,想的东西不住的变,大起大落。
郁林到底没明说,等了好一阵子,只说:「你只用想你一个人的事,可真正要想的多了。」严维觉得头上那一层汗,都淌下来,黏在睫毛上,又咸又辣,有些木讷的追问了句:「什麽意思?」郁林扶著他往下走。「先下去。」
严维挣脱他。「就在这说清楚了再走。」
郁林的呼吸稍微变了变:「我做不到。」他沉默了会,才问:「够清楚了吗?」严维站了一会,然後走到他前面去,越走越快,想甩下谁。可离开他能去哪,又或是哪里都能去,只要是离开他││郁林从後来拽住他,「是你自己要听的。」
严维想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手里没称手的东西,不然就当头砸了过去。
郁林的手劲很大,那种纹丝不动的冰冷的触感,像把铁钳。严维掰了几下,掰不开,就用脚踹,连踹几脚,郁林才趔趄退了半步。
「发什麽疯!」郁林的脸有了些怒色,这让他看起来没那麽死气沉沉。
严维一甩肘,终於把手挣了出来,破口大骂:「滚你妈的!」油漆、肥料、工业废料的气味,像调色盘里的各色颜料,在这空旷的一隅被涂抹成刺鼻、黏稠的色块,搅拌在浓郁的夜色里。
严维往有路灯的方向冲过去,郁林跟著他。「去哪?」严维没回话。
「说话,维维,去哪?」
他跟了几步,渐渐有了些人烟。郁林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听话,回家再说。」严维甩开,走的更急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拎著装满的购物袋,说笑著擦肩而过。郁林在他背後,压著声音叫他:「要去哪,不回去了?身上带了钱没有?」严维嗓音也是哑的:「带了。」
严维往人群里钻,就像条鱼,见著水,怎麽也逮不住。郁林说:「站著。」郁林额头上有些热汗,就是在大夏天,长衣长裤,也没见过他怎麽出汗。
「你再胡闹,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吼著。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láng狈。
「我真……」他说著,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
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麽多黑头发huáng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车还在路边,郁林按著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钥匙却几次对不准锁孔,好半天才cha进去,方向盘落了下来,开了音乐,最大声。
往回疗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车窗摇下来,一路往回找。
严维这一天刚领了半个月的薪水。他打定了主意要走,一路跑到车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班要发车了,就买哪班的车票。别人都是大包小包,只有严维两手空空。
车厢里稀疏的坐著旅客,越往里走越黑。
严维像一个在逃命途中弄丢了宝藏的莽汉,失魂落魄地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只要颠簸上十多个钟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严维这样想著,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fèng,正好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票进来。
他像是被蝎尾那麽狠狠地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著车窗的位置仰头看著,一路走过来,嘴里叫著:「严维,严维。」他敲著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fèng,让他看清楚了。
严维猛地把车窗拉下来,定定神,又往里面挪了挪。外面的人拍著铁皮:「严维,严维。」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出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倘若他们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