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著是对话声:
「车票?」
「我上车补。」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
「维维。维维?」郁林轻声叫著,扶著椅子往这边挪过来,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
严维瞪著他,生怕错过一个表qíng,车还没开,还不能被逮著。他往後挪,坐在没开车灯的地方,屏著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走道的正中央站著。
车身晃了一下,车门终於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匡当、匡当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风迎面刮著,身子忽冷忽热。严维站起来,拽著郁林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铺位。
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看见严维,像是窒息的人汲获了属於他的氧气,渐渐地暖了过来。他揪著严维的头发,梳扯著。「我们在下一站下车。」严维硬拉著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著我。要嘛你自己走。」严维看著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著肩坐著,依稀在火车的晃盪声中,沿著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
一阵夜风,夹著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让他信著终日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著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过了好久,郁林问他:「几天?」
严维看著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张笑靥,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让人吓了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
严维笑著说:「三天。」
等了一会,严维又笑著说:「那两天。一天太少了吧。」严维看著郁林,依然笑容可掬。「两天?」
他见郁林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渐渐放松了肩膀,把郁林紧握的左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看见郁林的眼睑颤了颤,於是笑著说:「笑一笑。你答应的,就想著我。」郁林闭紧双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滚动著。
严维伸手顶著他的嘴角,「发什麽傻。」指尖粗糙的薄茧,配著哄小孩似的语气,听得人晕眩了起来。
「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当初的戏语,从照相机後探出的脑袋,如今触手可及的附耳轻言。严维轻轻用著力,试图抚平郁林眉心的皱纹。
「我们是出去玩呢,吃好吃的,要这麽大的螃蟹,住旅馆,要有电视机的。都我请。」郁林看著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车厢有些颠簸,晃得人昏昏yù睡。他只记得那久违的手指又轻轻抵著嘴角,逗他说:「茄子。呐,茄子。」痒痒的。
那是多久前,闪光灯那麽一亮,眼前一片白,只听见又清又脆的声音。「嘿,原来你会笑嘛。」谁比谁更心猿意马。
第五章
暖锋过境,bào雨倾盆。严维家的老房子外,响著很大、很温柔的雨声,像是撕作业本的声音,沙沙地哺湿荒藤。窗上水痕蜿蜒,一条纵,一条横,一条冲刷著一条。
窗框锈了好久,再怎麽用力关拢,也会留条fèng。雨丝从fèng里飘进来,轻轻打在脸颊,蛙鸣不知来自哪一条暗渠,藏在夜幕深处。
严维把台灯拧亮了些,桌子掉了红漆,他爬上去,费力的把窗栓往上拔。
外面挂著一轮椭圆的月亮,刚用水泥抹平的路,还没乾透,行人在上面留了不少鞋印。路旁是块野地,满地棕huáng色的野jú花开得正旺,紫红色的jīng脉乱爬。
「小林子。」严维叫著,郁林站在窗外,撑著伞,帮他一起把满是红锈的铁窗一点点拽开。
严维撑著桌子,láng狈的翻出去,躲进伞里。「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廉价的胶鞋踏过糙丛,一会便透湿,可严维冲的越来越快,郁林的伞跟不上他,雨直接浇在严维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新修好的水泥大道,路灯是静谧的橘huáng色,像珍珠一样串在路上,在雨幕里被洗成了模糊的色块,流淌在积水里。
两人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水库,堤坝上的铁栏螺丝都松了,严维还攀在上面,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闸门正在泄水,雨拍打在积蓄的黑色湍流里,水面上漂浮著一层工厂废水的白沫和油污,比起海水的腥咸,更加刺鼻的刺激xing气味,噩梦一样黏黏稠稠。
白色的水沫飞溅著,耳边是不绝於耳的沙沙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