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真乱_作者:掩面娘(259)

2018-11-30 掩面娘

  我转着酒杯低低地说:“其实她也是你的一个梦,我也是。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我应该说狠一点,比如“大陆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百合子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但是,怎么说呢,我不能直接刺伤这个年轻人。

  “是吧……”他有些伤感地说,“以前一直有人说我太简单,太天真……”

  我抑郁地看着他,决定还是把话题转向重点——“你的普通话是不是百合子教的?”

  他的神情又变得更为梦幻起来了,好像沉浸在回忆中一样:“是啊……她带我逛校园。很多很多的空教室……她在黑板上画音程图,说你要发音发标准,不用说台湾腔……我教她说闽南语。我妈一直说闽南语的……她竟然会说一点点……最重要的是,她肯听我说……她听我说了那么多,安安静静的……台湾很少有女生愿意听我说,她们宁愿去做头发,化妆,逛街,听到政治和文学两个字就烦……我一直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又喜欢看我的节目……我说了很多很多,她也像你这样告诉我大陆是和我想象中不一样的,可也没有嘲笑我傻。”

  其实你是挺傻的。我在心里说。

  “我来北京——来了快一个多月?这里比我以前留学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他迷惘地说,“小黄瓜,你觉得大陆是什么样的?”

  我看着他。我很想说一句,其实你这样的青年,大陆只怕早就绝种了。从上个世纪初那些留学出去的热血青年开始,到四十年代在延安的那些青年,然后是六七十年代,甚至二十年前,十年前——太傻了,太天真了,他们早就把血涂在地上,给聪明的后辈以前进的路。他们总是怀着某个热切的愿望,看到无限多的苦难和伤感,把另一片热土视为自由幸福的应许之地,他们在梦中美化了它们。实际上你们爱的根本不是大陆,而是自己的幻想。

  窗外车来车往的。我憋了许久,才望着雨帘说了一句:“我们在大陆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你和百合子发展得怎样呢?”

  “她?”蓝智茫然了一下,带着醉意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不要留下,也不知道我要不要回去……我给她打电话,但是她一直不肯接。”

  我开门见山:“阿智今年多少岁?”

  “呃……二十九。”

  我站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智,回去吧。台湾其实是片幸福的土地,能培养出这样的你,到二十九岁也这样——回去吧。酒冷了,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在此刻,我彻底站在了百合子这一边。有人就是能不靠谱到顶点,这样的人恋爱,其实也是爱着自己恋爱中的样子和状态罢了——但我其实没资格骂他,因为所谓艺术家都是一个德行,靠投入虚无的恋爱来激发创作的热情。

  我把这位诗人扶好,扶到路边,喊了一辆计程车。下楼的时候他还在茫然地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觉得我也喝多了,所以喷着酒气干脆地说:“因为你爱的不是她,而是你脑补中的她。你爱的也不是大陆,而是你脑补中的大陆。她只是你脑补中完美大陆的化身……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完美的东西,有了艺术家,就有了脑补,所以就有了完美。真爱大陆,就会连它的所有缺点也一并热爱……你做得到吗?我做不到。”

  我把他塞到车里,他看起来有些清醒了,怔了怔,一双少年的眼睛烟波浩渺地望着我——擦!我能理解百合子情动之下和此人搞出了人命的原因了,就凭这双眼睛,这双少年的眼睛,内陆人必然会喜欢这种眼睛,只有海边的少年才会长出这样自由又充满爱情的眼睛。

  “我到底是哪里人?”他问我。

  我轻轻地答道:“你是亚细亚的孤儿。”然后啪一下,关上车门,望着司机绝尘而去。

  我站在小雨中转过头,觉得自己也怔怔的,有些不清醒……文人们其实不能在一起买醉,不然总会谈女人,谈艺术,谈人生,谈政治,谈到最后便是一场大梦,半生皆空。有的人就是太简单太天真,可是长不大难道不是一种幸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