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瞧她若有所悟,道心悄然种下,不由欣喜。再看刘姥姥时,便又多了一分好感,抬手给那刘板儿添上一点福泽。
刘姥姥自己是长寿心宽之人,于她已加无可加,福荫在外孙身上也算合宜。况且这个刘板儿,还和凤姐家的小丫头有段姻缘。
国丧里不能饮酒,悄悄开个小宴却也使得。老太太吩咐了厨房好生收拾一桌菜出来,捡着刘姥姥带来的果蔬,把那能用上的都用上,也让她尝尝富贵人家的菜色。
刘姥姥不曾吃过这样的金颗玉粒,每一口都嚼到无味才咽下去,深觉今日是个大造化。
老太太还未尽兴,又令已清茶代酒,行起酒令。刘姥姥粗鄙,倒也是个趣人,惹起许多笑话,逗得满堂主子奴婢合不拢嘴地哄笑。
“老亲家,你今日奔波,又与我们说了这一通话,想是累了?”贾母携着刘姥姥的手,笑道:“咱们府里旁的没有,屋舍还有几件,望你不要嫌弃,略在咱们府里住上两日。”
这时节家里倒不大忙,刘姥姥见贾母真心挽留,也有心见识一番,自然没有不肯的。
凤姐便精心安排了房舍,又打点一应用具、衣衫,亲自领她祖孙两人去看。
刘姥姥初回见凤姐时,只觉是威风凌厉更多,这回再见,却更有三分慈悲良善。也不知是上回匆匆相见,未窥全貌,还是这奶奶得了什么点拨。
刘姥姥带着板儿安置了,姑娘们却聚在一处说话,提起她来,都要揉肠子。
“你一向是最伶俐刁钻的,总想着你该有妙句来说她,怎么反一直不张口?”湘云一拉黛玉袖子,笑得腮帮子发酸。
“你若问,我这里也有,”黛玉低头搅帕子,“譬如她说‘吃个母猪不抬头’呢,只唤个‘母蝗虫’又如何?但咱们是不识疾苦的,这样红口白牙地打趣人家穷苦人,未免刻薄。”
姊妹们不料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忙拿帕子掩了口,再不笑了。
“咱们自小长在这府里,出门也少,倒真没见识过农人耕耘之景。”
迎春想一想,只想起白乐天“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之句。
湘云倒是跟着叔父外任过,但她是女眷,除了沿途偷偷揭个帘子,多一点也没有了。
探春便道:“咱们这些人里头,只有宝玉能去外头。若是想知道,只管找他来说吧。”
这民间的疾苦,公侯家的小姐哪里能知道。悟空听问,便把西行路上所见糅合此朝民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听他说到卖儿卖女,惜春便问入画,“你可也是这样来的?”
“姑娘想岔了,我是府里的世奴。”
入画想一想,说了几个不近身的杂役小丫鬟,“她们倒是外头来的。仿佛是遇到荒年,卖到了牙行里,教得规矩了才能往咱们这送选。”
这里头就是凤姐管控挑拣的了。
姑娘们每月二两月俸尚觉不凑手,刘姥姥一家五口一年的花用才二十两,贵的极贵、贱的极贱,当真天壤之别。
第二日刘姥姥再见这些王孙小姐,便觉出她们比昨日更敬重自己一些,虽还是一样说笑,到底意思不同。
她是心宽之人,也不深究这里头的缘由,还是一味在老太太跟前逗趣。
住到第三日,刘姥姥想着园也游了,饭也吃过几遭,惦记家里女儿女婿忙不过来,便说要家去。
凤姐思量着老太太也过了新鲜劲,再留反而不美,便也允了。她一面打发人带刘姥姥去辞别老太太,一面领着平儿给刘姥姥收拾东西。
平儿见她出了银子又张罗衣裳,便取笑道:“奶奶如今比那菩萨座下的散财童子,也不差什么了。”
凤姐盯着丰儿把那赶制的新衣裳包好,抬头擦擦汗,才叹道:“只给巧姐和荀哥儿积福吧。”
“奶奶真要体恤刘姥姥,便把那积福的添上奶奶自己,只说是‘母子三人’……”
平儿说着捂嘴笑一气,又接着道:“奴婢给奶奶立个状子,奶奶但凡多说两遍,刘姥姥那还有好处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