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_作者:南诏情人(128)

桌上有水,我饮尽后想出去走走,但浑身没力气,喉咙也疼,便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房间除了衣柜就是床铺和书桌,看起来充实,却是空荡荡。鸟鸣未停,时针转到九点。我把手放到衣柜门边又缩了回去。已渐入冬,我坐烦后趴在窗口远眺,花园有些灰败的意味。

“你最喜欢这个窗台。”

爸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与他最后一次对话后我意识全无,郑子闫呢?我不敢转过头去。我总期待这一天,幻想着他的表情。错愕、惊诧、害怕、癫狂?怎么样都有,前提是我给他的选择。是我让他知道的。我该站爬到他腿上,爬到电视柜头,爬到屋顶,山巅。居高临下地,向我跪在山脚的爸爸施舍真相。你有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你明知道他是谁还上了他,你爱上他,你爱上他那天起就决定隐瞒的真相不是真相,他才是真相本身。你情愿为他做一些罪大恶极的事情。你情愿为他死。你可以选择不爱他,但你没有选择。

到时我也许平静冷漠,也许状似疯魔,都不重要。前提我才是主导者,是我施舍的!但现在完全反了过来,郑辉逼近我,他告诉我,我勾引亲生父亲上床,玩弄他的感情,还妄想抽身而退。我以为他会因为真相癫狂,会害怕。但我老奸巨猾的男人,我忘了我是他儿子,我小看他了。他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不知廉耻地,对我失散十三年的父亲一见钟情,我已经为他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已经决定为他死。我可以选择不爱他,但我没有选择。所以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仍从容不迫地站在山巅,俯瞰匍匐山脚的我。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像父亲触碰儿女。我恨这只手!我恨这只手亲缘关系的力度,我恨他的主人...我捏住它放到嘴里撕咬,无名指中指拇指小指指腹掌心...生命线......虎口。直到它牙印斑斑,红肿破皮。它没有生气,轻放在我脸上若即若离。于是我恬不知耻地,狗一样凑上去,下贱地蹭。

“以前你每次哭,爸爸把你抱到窗前,你马上破涕为笑。”那只手指着窗外,“有一次有飞机路过,你兴奋得大声尖叫。后来爸爸带你看电影,讲宇航员登上了外星。你那时候刚刚三岁,说以后要开宇宙飞船。”

窗外有飞机掠过,一条长长的尾巴延伸到天际尽头直至消失,我听见孩子的尖叫,震耳欲聋。

“爸爸什么都答应你。”它摸着我的耳朵,说一些俗不可耐的话,“你如果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天上摘给你。但我爬不上去。”

“爸爸爬不到天空,至少能爬屋顶。我给你画了一整个房顶的星星,你开心得一晚上都在尖叫,吵得你哥从房间跑出来咬你,你从生下来就崇拜他,他要咬你就乖乖就把脸伸过去,等他走了,你又扑到我怀里撒娇大哭。后来......每一年爸爸都来给它们补色。”

“你六岁的时候,我想我的宝贝应该长高了......今年大概...大概一米二吧,我得换个宽一米二的床。”

“十三岁是上初一的小伙子了,会早恋吗?会不会因为爸爸管太多跟爸爸顶嘴......有多高了?有一米六吗?我换了一米五的床,给你买了个大书桌。”

“十六岁快到了,我的宝贝什么时候回来?今年会吗?你有多高?换个两米的床够不够你睡?有天我心里出现了一杯水,潜意识里说,等装满你就回来了。我总是想你,一闲下来就想你,但每次想你,杯里的水都会少下去,我很挫败。我控制不去想,但没有成功。杯里的水上上下下,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听说人要做成一件事,就不要到处说你的目标,不然潜意识会以为你已经完成,于是你便懈怠懒惰,最后以失败告终。他站在山顶俯视我,他卑微到不敢提起,甚至不敢想起我。

“那天他们说有个孩子要做笔录,名字叫关淼淼。”它一顿,放在我的耳垂边,“我的孩子也叫邈邈,取高远之意。我兴奋,又觉得荒谬。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

“你不知道是我。”我说。

“对不起。”

“没关系。”我摇头,与它十指相扣放到胸前,“你的水杯满了。”

“只是可惜,我不觉得我是个对上天感兴趣的人。我一直都低着头走路,看的也都是泥巴、虫子...和鞋印。我不知道我看见飞机还会尖叫,不知道房间里也能有星星。”

我看向窗外朦胧的远山,它们一山与一山相隔,我穿入其中一座,我看到跳楼机飞溅的血,掉下来的人头身分离,我不知道它预示的某种分离。我看到旋转马车,我看到我,我看到郑子闫,我看到吴倩。我穿入下一座,我听到关梅在呻吟,半瞎的老乞丐仰头看我,我看到晃动的床单,床单上盛放的牡丹。我在不同的山来回穿梭,他们让我跪下,倒在身上的洋酒,烟蒂,亲吻,舌吻,吮吸。避孕套,肛门,阴茎,厕所,排泄物与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