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接电话。]
手机又震起来,爸爸鲜血淋漓的指缝不断刺过脑海,甚至越来越清晰,我迅速关了手机,缓了好久才站起来。今晚比寻常更加冷,寒风吹得脸一阵阵疼,我伸手去摸,碰到一片冰凉。
头特别疼,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沿着窄窄的长形灯光走得很慢,很久才找到一家巷子里的小旅馆。开了房,我沿着霉灰的走廊走到尽头,打开门便一头栽进了床里。
宾馆的隔音效果很差,对面女人仿佛就在我耳边叫床,按理说我不应该睡得着,但我太累了,头疼得快裂开,迷糊间就这么晕了过去。我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房门下时不时闪过条形黑影,梦见爸爸从门后走了进来,梦见他说他不爱我。
我梦见门铃,电流声像嗓子里震动的老痰,它一直响一直响。
不是梦。
眼睛胀痛,我用力睁开一条缝,摸索着下了床。我站到门边,门下有来回闪动的黑影。
“别按了。”我说,“你走吧。”
门铃果然停了。
“让我一个人待几天,你别担心,我不会走。等我想通就好了。”
“你不是一直说吗?要我懂事,要我乖。我会长大的,你放心。”
尾音哽在喉咙,腿软得站不住,我用额头靠着门勉强撑起自己,我说,“我不逼你了,我会乖的,爸爸。”
小宾馆没有地毯,片刻后,门外踌躇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没多久便消失了。
我转身抵着门滑坐到地上。墙角结了一层又一层蜘蛛网,整个角落呈暗黑色。我看到一只小蜘蛛爬进网里开始吐丝,网越撑越大漫过角落,整面墙变成黑色的,网漫过我,我睡着了。
一夜无眠,早上醒来发现我已经回到了床上,被子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我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天还没怎么亮。
洗漱完便下了楼,前台的年轻女人在慢条斯理地涂指甲油,拇指上画出一个鲜红的圆又填满。我敲敲桌子,“你好,请问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个男人问我住在哪一间?”
她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去,“父母来找你就回去吧,小孩儿。”
我想问他们怎么能随便把客人信息透露给别人,但转念一想,郑辉那个老狐狸有一百种办法要到我的房间号,何必自讨没趣。
“他走了没?”
女人张开五指吹了吹,“你隔壁。”
“谢了。”
我点点头朝外走,推开宾馆的玻璃门,风直灌进喉咙,又降温了。
最近的24小时药店也要两公里,我打了出租车过去。药膏碘伏创可贴棉签,能买的都买了一堆,拎着一袋子药又回到小宾馆。
把便利店买的奶茶塞到女人手里,我将药放到桌上,“帮我把药送给隔壁那个人,奶茶给你喝。谢谢。”
说完我便转身上楼。
“小鬼!要送你自己去啊!”
......
桌上冒热气的蟹黄粥看看我,我看看它。转身检查门锁,发现它是好的,我叹了口气,坐下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吃完粥,我把耳朵紧紧贴到墙壁上,等了片刻,听到皮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踢踏踢踏,然后是水声。我想象着郑辉袖口露出的腕骨,腕骨上绵密的泡沫,水把它冲干净。踢踏踢踏,他走出浴室了,走到桌前拉开凳子,坐下喝粥。他吃东西从不发出声音,慢条斯理的。他吃完了,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门锁转动的声音。
他走过来了,他离我越来越近,在我的门口站定了。
我匍匐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我看到一张斑驳的脸,鼻梁紫到发黑,又散开到两边,像一只大张翅膀的蝴蝶停在他脸上,边缘是碘伏的棕色。阳光在他眼睛中央凹下去。他站了多久我看了他多久,后来他依依不舍地走了,我又看了很久。
我趴到床上打开电视看到中午,下楼逛了一圈,上楼时桌上放着一个三层饭盒。我吃完饭裹着被子靠墙坐下,耳朵贴着墙壁闭上眼睛,我听到压低的说话声,仿佛还有他缓重的呼吸,接着我睡过去,醒来时已经下午了。
我揉揉僵硬的肩膀站起来,醒透后出门买了包烟。我分了画指甲的女人一根,叼着烟回到房间,杯盘狼藉的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三层饭盒放在中央,旁边还有一盒水果。
吃完了饭,门铃响了,但当我走过去看猫眼时,外面已经没人了。我打开门,脚下放着我的书包,包里是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洗了澡,我照例贴在墙上,这次却没听见任何声音。我靠着墙抽了半包烟,看天空从深蓝变到黑色,月亮升起来,路灯亮了,天空呈发亮的墨蓝色。路灯又熄灭了,星星一颗一颗很清晰,我倒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