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哎呀!你看我这个嘴!你看我这个嘴!”女人啪啪用掌心打自己嘴唇,“我不是故意念叨老人家,就是觉得这孩子可怜...说话没分寸了!”
“没关系的,我知道。”我拍拍她手臂安抚道,“阿姨,你是个好人。”
“谢谢。”她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小郑说的?就剩五分钟了,说完你时间应该就到了。”
“那可以麻烦您回避一下吗?”
“不行。”她摇头,“我必须随时看着小驰,特别是有人在的时候,郑先生强调过。他儿子躺着,手不能动脚不能动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他可不是怕他出事,他是怕他醒了。”
“什么?阿姨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阿姨,你放心吧,我跟他说点学校里的事,不好意思让你听。”
“那万一他醒了呢?他前两天有了反应,郑先生特别激动,他说如果有人在的时候他醒了,我要确保病房里没其他人的。”
“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啊。”
她还是摇头。我只能请她站在靠近阳台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我们,她答应了。
我把郑驰歪在枕头边缘的脑袋扶正,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郑驰,听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等你醒了,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你去收拾,郑辉也准备好了给你擦屁股。所以到时候我就不来掺合了,有什么话今天我们一次性说完。”
“都说...知道同一个秘密的两个人通常会成为朋友。我们之间也有秘密,但我们不是朋友。我猜可能是因为这个秘密不太愉快。”
不经意间抬眼,女人在窗户边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我朝她笑笑,握住郑驰的手。
“你听好,郑辉用尽了办法不让你在醒来后见人说话,我不管以后他准备怎么样让你闭嘴,你都要守好我们的秘密。”
我用手指在他的酒窝打圈,“虽然我不是很担心,像你说过的那句话:证据不足的,你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我还是有些怕,不是怕蹲监狱,是怕见不到我爸。一想到有可能十几年见不到他我就害怕,我一害怕就发疯,你不是没体验过。这次在你身上发疯,下次就不好说了。毕竟把我抓进去之前,我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找人发疯,比如...”
我不想说那个名字,只觉得荒诞,“吴倩。”
虽然护工照顾得很好,但我还是看到郑驰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颧骨像骆驼背上两个突兀高耸的驼峰,白脸像沾湿了凝成一团的面粉。不知怎么的,我握紧他的手说,“郑驰,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扯平了。”
我感觉到手心里的指头弹动了一下,随后有水珠从他眼角流出来,顺着淌进了耳朵里。我蓦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揩掉他耳朵旁的水汽,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再见,郑驰。”
离开时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医院食堂三楼是提供给家属和病人的,可以付现金,我要了一碗面。
医院是个有点意思的地方,医院食堂更是有意思的地方。世界上的任何餐馆,都能在食客脸上看到不同的喜怒哀乐。只有医院食堂,这里的人只有两种脸色,一种急匆匆的脸色和一种愁云难展的脸色。
食堂人和人擦着肉走,我端着面找到一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来,一个急匆匆与一个愁云难展站在我对面,她们问我对面有人吗?我摇了摇头。
两人坐了下来,其中一人把一张纸放到桌上,一边吃一边交谈起来。
我挑起一根面条放嘴里,眼睛飘到了对面的纸张上。是一张旅游宣传单,封面是南湖州有名的景点俪峰山,拾级而上,山顶隐约有个寺庙,整座山倒着看像一个冰淇淋蛋筒。
我盯着蛋筒往嘴里送面,对面的急匆匆突然高叫起来,“当然有用!”
愁云难展思索片刻道,“我现在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了,唉...”
急匆匆说,“我跟你说,人啊,都是有业障在身上的。这罪一深,自然病就找上你了,你去拜佛去念经,都是在消除业障。”
急匆匆又说,“我有个同学的老娘失踪了。找人算命,算命的说是她今生做的孽太多了,所以她妈才会受到牵连。等她赎完罪,还完债,老娘才会回来。”
“她信了吗?”
“不信?不信能怎么办。那大师忽悠她买了几万的东西说是能消除业障,又让她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她二话不说就去了。”急匆匆指指宣传单上的蛋筒,“香火最旺,全国最有名...还有个什么登什么几级台阶消罪消灾的说法。我听她说,一起去的人还不少,我们这边家里人丢了的、治不好病的,基本上都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