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没过头顶,他终于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把爸爸拉下来,浪潮被煮沸,四处飞溅,他没有丝毫反抗,和我一起吞没。
我紧紧抱着,双腿缠上他的腰,他手臂交叉地捧着我。我们像贝的两扇壳,在海里流浪,分开即死亡。
......
“我以为我快死了。”我说,“刚刚爸爸想和我一起死的,对不对?”
“胡说八道。”爸爸皱眉,“快把东西吃了。”
“哦。”我喝了一口椰子汁,“爸爸,你说,是椰子长成了我们爱喝的口味还是我们长成了爱喝椰子的口味?”
“人不大,问题还挺多。”
爸爸笑着帮我切了牛排,又推给我,“后者吧。”
我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爸爸长成了我喜欢的样子还是我长成了会喜欢爸爸的样子?”
爸爸都没选,他擦掉我脸上的酱汁,说是我长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你这是甜言蜜语,油嘴滑舌,我才不会上当。”
爸爸又说我在乱用成语,我不理他。
“这边的人切水果都说杀水果,好有意思,那用牙齿切是不是也算。”我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草莓,坐到爸爸旁边,“爸爸看我!”
他转脸,我把草莓丢进嘴,门牙切碎它,“我杀一颗草莓。”
我靠着爸爸肩膀,让他给我喂草莓,一边吃一边计数。
“我杀两颗草莓。”
“我杀三颗草莓。”
郑辉不嫌烦,一颗颗挑出果盘里的草莓喂完,手离开前一刻被我一口叼住,用牙齿狠狠啃了两口。
“快松开!”爸爸蹙眉,手却没往外抽。
我松开嘴,用纸巾擦掉他手上的草莓碎屑和粉色汁液。
“我杀爸爸!”
爸爸说我是个小疯子,让我坐到对面去,我撇撇嘴,用筷子夹起牛排啃。
牛排不大,几口就快没了。
“淼淼。”爸爸看着我的筷子,“你是左撇子吗?和关梅一样?”
“不是啊,你看我之前用的都是右手,今天换了只手而已。”
我垂下眼睛,继续用左手夹起一块肉,“关梅见不得我用右手吃饭,她逼着我学的,你看。”我把手伸给他,“骨节上还有被她掐的疤呢。”
“那应该掐你的右手,怎么掐的是左手?”爸爸摸索着那些褐色褶皱,手掌渐渐收紧。
屏住呼吸能听见血液哗哗流淌的声音,我大吸一口椰子汁,“你好笨,就是嫌左手学得慢,所以才掐的左手呗。”
太慢了,我不是疤痕体质,那两年新伤叠旧伤,血痂才干又被撕开,经年累月才养出这些褐色月牙,可爱的。
“你怀疑李成翔是我杀的?”我说完趴在桌上大笑,“哈哈哈哈哈,爸爸,你在想什么啊!”
“抱歉。”爸爸扶额,“案子办得太多,都神经质了。”
“没事。”我松开掐紧的右拳,“职业病嘛。”
爸爸叫我不要再用左手,以后不会再有人逼我,我说好。
酒店的海景餐厅全是落地窗,海浪拍打礁石,渐趋于黄昏,对岸有人点火,海面打翻了一瓶红酒。
......
我们在11点前赶回了家。
爸爸陪我疯了一天,把我送到卧室就上楼了。
我洗完澡走出门,在那扇门前站定。
当手掌再次贴上门,背后猝然一阵风吹过。
“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郑子闫手上捧着一块小蛋糕,巧克力的,顶端有一颗草莓。
“好奇。”我伸手要去拿,“是给我的吗?”
“不是!”他突然往后一撤,“别碰它!”
“好吧。”我耸耸肩,想绕过这只呲毛狮子。
郑子闫叫住我,“你和郑辉今天干嘛去了?”
“看海,特别大的海,很漂亮。”
昏暗走廊里,只有我卧室透出来的微光,郑子闫和黑夜的轮廓连在一起,模糊不清。
“哦,忘了啊。”
“什么忘了?”
我听见一声深深吸气,颤得微光变幻不定,“没什么,挺好的。”
“嗯。”
“别想着进去那里。”
“为什么?”
我试图看清郑子闫,徒劳无功,蛋糕上的动物奶油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棕色泥水晕在盘子里。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什么?”
“坟墓。”
没有问谁的,我对郑子闫这种挤牙膏式的对话失去了耐心,看一眼蛋糕侧身要走。
“郑辉的坟墓。他在找一个人,找不到就烧香拜佛,大大小小的庙都去了不下百次。后来还是找不到,这里就成了坟墓。他时不时要来上上坟。”
我趁他不备用指头挑起一坨奶油塞进嘴里,“那你来干嘛?上坟吗?还是给谁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