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_作者:南诏情人(65)

“没有。”我说。

“刚也不知道怎么了,你看见就看见,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自嘲地笑笑,“我紧张什么。”

“直觉吧。”

他水红的嘴唇含着黄色烟蒂,多情又色情,我凑过去想抽一口,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什么直觉。”

夏天的风很重,是拖着走的,吹不开郑子闫脸上的浓雾,烟雾在他眼底经久不散,我被呛得直咳,咳得直笑。

我说我不知道。

第31章 潘多拉

远处的跳楼机像一台巨大的蓝色怪兽,它的心跳剧烈而变幻莫测,失重的人群扯着喉管尖叫。我几乎感觉自己也跟着轻了,飘飘荡荡从原地腾空而起,地心引力唯独漏了一株苍耳,让它寄生于半空,晴无处躲,雨也无处躲,颠沛流离。

“三岁前我都在南湖州。”我说,“我妈告诉我的。”

我没有骗郑子闫,除了我自己记得的那些,在关梅嗑药的日子里,她有少数时间会口不择言,拨开潘多拉的魔盒。

关梅瘾入膏肓时很可怕,但没犯病时又蠢得可以。她总说要戒毒,让我帮她把毒品藏到她找不到的地方。一开始还有用,但随着瘾加大,找不到毒品她就打我,一边自残一边打我,打到我乖乖交出毒品。等她恢复正常,又把毒品交给我,还怪我之前没藏好,又打我一顿。我一开始毫无怨言,我企图让一只人间的黑山羊迷途知返。

但关梅丝毫不领情,她总是喜欢用逼骂人。

“操你妈烂逼的贱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亲妈都不要的婊子!告诉你吧,你老子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谁他妈逼管你?只有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还敢藏老娘的东西!”她说,那年我13岁,她第一次这么说。

黑山羊四只蹄在浸水的地板上踢跳,她疯狂旋转的脑袋几乎以一百八十度的姿势倒挂在脖颈。

我一直都有三岁以前模糊的记忆,我记得我有一个家,我知道我不是关梅亲生的。所以在那天之前,我以为我人生的失败,和我一切痛苦、不堪的来源不过咎因一场普通的人口买卖。我希冀于多年后登上寻亲的电视节目,而我苦苦寻子二十载的普通爹妈会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卸下陈年巨担,跪地不起,将我拥入怀中失声痛哭。

于是我隐忍、我期待、我夜夜做梦、我日日痴念。

关梅赠我的潘多拉魔盒,不,关淼淼魔盒,从打开的那刻起便注定了我一生的灾祸。不可隐瞒、不可欺骗的真相,赤裸裸地,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它逼着我睁开眼,看它被剥掉皮还在抽动的猩红肌肉,纹理分明的条条肌腱,沉静的、激动的静脉动脉,和它胸腔里强劲的,鲜活地冒着血泡的心脏。

而我一切的隐忍与痛苦,执着与坚持顷刻间失去了寄托。我那幻想中双鬓斑白的爹妈化成一滩沥青,将我吞入肚腹消化殆尽,打了个饱嗝。

我本以为自己是永不会倒的比萨斜塔,但那具还在流血的无皮尸体告诉我,我不过是悬崖峭壁死皮赖脸的坠崖人,它轻轻一挑,我便无声无息地倒塌,连片破砖烂瓦都留不下。

我像红灯区的彼得潘,从13岁起就死在了爱欲岛,只剩一泼永不会长大的孤魂赖在活人地狱。

于是我告诉自己,你要学会享受,学会感恩他们赠给你的一切,无论是糖还是精液。我学会了,我参透了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的道理,温故而知新,莫敢忘记。

她那天打了我一顿,用高跟鞋跟把我的手掌钉在地板上,几乎是要穿透的力度。墙角有一丛蟑螂卵,打斗间被她蹬破。那天我第一次没有反抗,我趴在地上数蟑螂,数到第845个的时候昏过去了。醒来时并没有找到它们,我想是它们钻进了我的身体将我吃空后取而代之了,也许活着的不是我,是一只通体棕黑的昆虫。

关梅醒后并不记得毒瘾发作时对我的殴打和说过的话。后来我依然帮她藏匿毒品,为的不是她的迷途知返,为的是那具尸体缺失的肌肉块。

她有时候会说,有时候又守口如瓶,甚至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但我不介意,我一次又一次藏她的毒品,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引她说话。她瘾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毫无顾忌。

“哦,我不信。”我说,“我亲妈一定很爱我,很爱很爱我。”

“你就是个鸡,你比不上她。”

“得了吧关梅,你就是想用我赚钱。”

她多听话,像一尾肉甘味美的大鱼咬上钩,它摇头摆尾地告诉我,我的价格是二十万,少得可怜的二十万。

她说我是倒卖二手的倒贴货。她是上辈子被牛草了逼才收到8万,要不是急着还债,才不会受这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