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_作者:南诏情人(93)

“我说我不住!再说了,爸爸会带我去报道!”

行李箱被一脚踢翻,他一下把我撞到床上,捏着我的下巴,“你再提他一句试试。”

小腹被压得生疼,我用气声抵抗,“那你去和他打一架,告诉他我们上床了,问他能不能让你带我去。”

“你知道个屁...他就是个畜生。”郑子闫笑了。

“你不敢去。”我也笑,“因为你也是个畜生。”

“我也是畜生,我们都是畜生。”我摸着哥哥的脸,他嘴边的笑被我勉强赶下,“我们要在一起的。”

他不置可否地看我一眼,随即站起身,揉揉发皱的手袖,“下星期来接你。”

爸爸忙得没时间送他,而他提着行李箱扬长而去。我想去送,但又不敢,送他开学等于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和爸爸分开。

我坐在郑子闫的床边,他总是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乱得一团糟,我走过去,一本草稿在桌上摊开,上面充塞着一些没有意义的笔画。

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一些后悔蒸腾上来,我抚摸他抚摸过的书页,侧头去看窗外辗转的云层,早秋的风呼啸着搅碎横亘在脑子里的空白。它们片片具象在桌脚,片片用郑子闫的笔画,用郑辉的笔画写着,写着婊子。

我撕碎了那本草稿,房间下了一场雪,我的肺脏充满雪带下的无数粉尘,最后我也变成了一粒尘埃。

开学前的一天晚上,爸爸一夜没有回家。也是在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郑子闫的电话,我把手机放在耳边,他一直没说话,清浅的呼吸混着电音,听不真切。

第二天一早爸爸突然忙完了。之所以说突然,是他破天荒地很早回家,将在看电视的我扑倒。

我猝不及防与他滚在地上。

他看着我,眼皮垂死挣扎了一会儿便掉了下来。我们抱着蜡成一堆化了又干的蜡烛,分不清谁是谁。

“结束了。”他说。

他一直很年轻,我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他已过不惑之年。岁月那条黑绿脏臭的河流过每个人,却唯独放过他饱满的皮下脂肪,他们都是被河道中的臭鱼烂虾填得脑满肠肥的中年蝼蚁。只有他,只有他永远年轻,岁月对他格外仁慈。

但当他说完话,岁月瞬间流入他眼角的细纹和他嘴角笑出的两个括号,这一刻他老了。我的爸爸老了。他找不到我时没有老,找到我时也没有老,说出结束的那一刻他迅速瘪下去,像扒出的整块人皮,软塌塌紧贴地板,印出它的砖缝。

我没问他是什么结束了,只紧紧地抱着他,抱着我迅速老去的爱人,我无所不能的爸爸。

他再抬起头时,摸着我的脸颊,用一种复杂的艰涩的目光游弋着,手用了力气在脸上碾压,我疼得厉害,没敢吭声。

很久,我的颧骨都快被他用拇指碾碎了。

“结束了。”他又说,听起来却像是开始,“爸爸会让你一辈子都这么幸福、快乐。”

郑子闫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送我开学,是爸爸送我去的,一路上我一直捏着手机,我时不时拿起来看看。爸爸问我看什么,我说没什么。

“对了。”我转头,看见他的指骨在方向盘上发白,“爸爸离婚了。”

“这么快!”我大呼一声跳起来被安全带扯回去,“爸爸怎么办到的!他们之前不都是不同意吗?!”

他没正面回答我,“以后就没有人对淼淼不好了,开不开心?”

他的一语双关,我听懂了。

吴倩推我下水被抓走了,那精神病可以判刑吗?郑子闫作为证人也被叫到警局了吗?为什么我可以不出现?是不是因为那个秘密,郑辉不想让我出现?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也有太多问题不能问。

我看向前方的车水马龙,看到后视镜里他眼里的车水马龙,我说开心。他又用那种艰涩的目光看着我,说,开心就好。

......

因为郑子闫那通沉默的电话和再也不响的手机,我在学校的日子度日如年。而爸爸像一根绷了数年的皮绳,一朝松懈便断成两截。他发烧了。他叫来了家庭医生,是一个年近花甲的山羊胡。我问爸爸,汪俊去哪儿了,爸爸看着床边的吊瓶,说他辞职了。

山羊胡嘱咐一通,关上房门。

“爸爸,你骗我。”我把手放在他因为输液微凉的指尖。

“上来。”

就连生病,他虚沉的嗓音都有不容置喙的气息,我乖乖脱了鞋钻进被窝,抱着他的腰。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侧头亲我的额头。

“你一直都在骗我。”

这是事实,我用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