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没说话,但他们认为指挥官说得对。季让他们解散,然后叫住了刚才的执行员,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对他点了点头:“借个火。”
执行员顺从地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护着火送到季面前去。季偏过头把烟在橘黄色的火焰上碰了碰,很快雨水里飘起一阵浓郁的木樨香气。执行员看着季把细细的烟卷含在两瓣嘴唇中间,四散的烟雾像水里的游鱼一样浮在他肩头。
季看着别处,眼里含着满怀心事的忧郁,像被雨水冲洗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瞥过眼梢,看到执行员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朝他吐出一团白茫茫的烟,轻飘飘的扑在执行员脸上。季用手指挑着烟卷对他说:“看我做什么?去做你该做的事,士兵。”
执行员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思考季去了,尴尬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掉过身子跑向悍马车坐了进去。季瞟了他一眼,撑着伞转身走到另一边淋不到雨的地方去找了把破旧的长椅坐下来。房檐下的守夜员对着灯光在百无聊赖地看一本册子打发时间,偶尔心惊胆战地抬起眼睛觑觑季的脸色。
季收了伞放在脚边,手肘支在膝盖上默默地抽了一阵烟,然后把手机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来。符衷没给他来电话,季犹豫了几秒后拨通了符衷的号码,系统显示“通话无法建立”。季叼着香气四溢的烟卷反复拨了几次仍没有成功,把烟取下来扭头问旁边不远处的守夜员:“我们不能和北极基地联系吗?”
“脉冲实验失败后我们就不能与北极基地联系了,长官。”
“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我不知道,可能要花上一阵子吧。”守夜员回答。
季抬了抬眉毛,没说话,低头看着手机,手机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梦,梦里的大雪和激烈的拥吻又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了。他点开符衷的头像,无意识地翻动着之前的聊天记录。他们说些甜蜜的话,有时候会因为某个决策的可行性而争吵,但最后都吵到了床上去,紧接着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的脑海被一些幻想纠缠着,太平洋上的岛屿和原始森林,巴比伦和蟒蛇,印第安人和清真寺,鲁滨逊和贝尔克的大冒险......
坐在悍马车里的驾驶员看着季反复把手机拿上拿下,说:“指挥官在跟谁打电话?”
“跟你有什么关系?”副驾驶说。
“放屁,我是想问这里怎么会有手机信号?”
副驾驶低下头凑上前去透过车窗看着坐在长满了红锈、一动就嘎吱作响的长椅上季,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了吗?也许是未婚妻也说不定,难道跟未婚妻打电话还用对讲机吗?那咱们搭伙过日子算了。”
“什么?”
“没什么,蠢货。”副驾驶抬起身子,拍了拍方向盘,“指挥官的事儿你可猜不准呢。发动吧,咱们到别的地方转转去。”
悍马车转了个方向开进雨幕里,沿着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街道颠颠簸簸地开走了,在道路尽头转了个弯进入另一条大街。
守夜员没再跟季说话,跟指挥官聊天不是一件轻松事,指挥官有时候叫人难以接近。季默不作声地看着手机里保存的有关符衷的照片和电子备忘录,备忘录最后一条还停留在没有进入水镜的时候。他把相册翻到很久以前,换了手机之后他会把旧手机上的照片备份过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毕业照,黑色的学士服和蓝色的硕士服。拍毕业照的时候他匆匆忙忙地从边境赶回来,第二天就坐着时间局的飞机走了。硕士毕业后的一个月,季就跟随部队前往非洲参战。那是2017年七八月份的事情,季记得那年比往年都要灼热的夏天,逼人的热浪是噩梦的开始。
盯着照片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季按灭了屏幕,眯着眼睛闷闷地抽着剩下的烟,木樨香借着潮湿飘散得很远。他的烟细细长长的,有各种芬芳的气味,咬在嘴里或者挑在手上。只有烟草的味道才能让他暂时忘掉焦虑,四狐狸说的是对的,这东西能让人放松。季第一次抽烟也是在反恐战场上,非洲给他的改变太多了。
他把手机放回衣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玩意儿来,是那枚掉进了他的防弹衣里的子弹。季端详着它,他看着这颗子弹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黑夜里下着这么大的雨,一大片都是季看不见的地方,唐霁随便躲在那个角落都成。他也许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用狙击镜盯着自己,就像自己曾用狙击镜盯着宋尘一样。
宋尘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就像太阳只是一颗晨星。季知道自己得向前看,得像魔鬼那样盯住他。九狐狸不能白死。